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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周至内心里只有感激,不说别的,光是安宅将藤原家有意出手六手卷的消息提前告知周至,这都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安宅英一虽然今天见到周至很高兴,但是毕竟老病缠身,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累,贴身秘书和医院的护士已经进出了好几次,最后干脆站在门口不走,不住地给周至翻白眼提示他探视时间已过,做人要懂自觉。
“那你就抓紧安排吧。”安宅英一说道:“然后让秘书带你去找坂本,等待艺术品到来这几天,正好可以鉴定。”
“是,我立刻开始。”周至对着安宅英一鞠了一躬:“万分感谢先生,更请先生保重。”
从安宅病房中退出来,周至立马拿起大哥大,拨了一个号码:“马爷,来活了,来大活了!”
安宅英一的收藏存放在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除了已经捐赠出来的那一部分,安宅剩下的藏品,在这里也有专用的艺术品库房。
来到这里,周至就算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成立于一九八二年。除了安宅英一旧藏的一千多件中韩瓷器以外,还有另一位藏家李秉昌收藏的韩国陶瓷,以及滨田庄司的诸多作品,各界捐赠的波斯陶器、鼻烟壶等等,最终成为中韩瓷器的重要藏地。
周至自己目前的唐瓷,五代瓷,宋瓷藏品也不少了,除了着名的五大窑口精品,只差宋代钧窑瓷器以外,还有大量的次一等窑口的瓷器如耀州窑,邢窑,湖田窑,大邑窑,隆昌窑,龙泉窑等精品瓷器。
如定窑这样的着名窑口,周至的收藏甚至可以说天下独步,白定,黑定,白底黑花定,甚至极度罕见的紫定大器,都有。
即便是非常罕见的钧窑,他也有清三代官窑仿品,明代仿品,金代紫斑钧窑碗,离两宋的时代已经极近了。
但是有一个宋代瓷器着名的窑口,却是他的短板,非但没有收藏,就连接触都是极少,那就是建州窑。
建州窑瓷器是配合宋代茶道的产物,胎体为紫土烧造的铁胎,釉体很厚,底色很深,多为黑色,其上分布着各种色彩的具有金属光泽的窑变斑点和纹理。
岛国的茶道承于两宋,后来的抹茶,其实就源于这道茶艺,汤色泡沫浓厚,发白,富于变化,在宋代士大夫侍女们间非常流行,以泡沫图纹变化奇幻为胜,称之为“斗茶”。
因为茶色浅白,因此用深色,厚重保温的茶器为上佳,建窑就是最好的茶器。
据岛国室町幕府时代,也就是中国明朝前中期成书的《君台观左右帐记》记载,“曜变斑建盏乃无上神品,值万匹绢;油滴斑建盏是第二重宝,值五千匹绢;”在当时,就已经是富可敌国者,如大名和将军等金字塔顶端的贵族,才有资格拥有。
到现在岛国顶级为国宝的建盏只有四只,其中三只是曜变,分别存于日本静嘉堂、大阪藤田美术馆、京都大德寺龙光院,另一只是油滴,就在这里。
所谓曜变,是指斑纹形态以空心的圆形为主,兼带彩色毫状物,随着光线、角度变化,盏体呈现不一样的彩色光晕。
从里到外共分四层,最里是类似雪花球的斑纹,这些斑纹也不是整体,而是由许多大小不一的银色小斑松散地聚拢到一起构成的;其外是如黑漆一般的底色,底色如油斑一般又被蓝白色的斑纹所包围,将之于最外层的深色釉底分开。
每一层中间都夹杂着肉眼不可见的晶质,在光线下看,能够见到一种金属底的彩虹光泽,而且这个光泽还可以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变化,就如同动态的星光一般,故而被称作“曜变”。
曜变天目盏极度珍贵,珍贵到什么程度呢?珍贵到除了岛国这三只全品以外,全世界就在杭州博物馆有一件残品。
那件残品仅仅因为底部窑变斑保持得完好,就成为国内极度珍贵的标本孤品,等闲人还见不着。
油滴相比曜变,是指在黑色底釉上由无数均匀散布的金黄色或者银灰色金属光泽小斑,如沸腾油滴一般。因而得名。
不过所形成油滴斑点外廓层次比曜变斑少了一层,结晶釉星光的变化区域,也比曜变斑区域要狭窄得多。
即便如此,也是极度难得的珍品,存世的宋代油滴完整器同样极为少见。
岛国将重要文物划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的叫国宝,第二个叫重要文化财,或者叫重要文化遗产,第三种叫重要美术品。
全世界的油滴盏也不过三十件,其中岛国着名的有三件,唯一的一件被定为“国宝”的油滴盏,现在就在周至的手上。
这件珍品完全不用周至做什么鉴定,现在也压根不属于安宅英一,而是大阪市的财富,但是就凭安宅在美术馆中的面子,周至拿着他的vip卡,想要上手看看馆里的珍品,馆内工作人员不但同意,还非常热情地将藏品送到鉴定室,让他看个通透。
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大阪市立东洋瓷器美术馆里,光油滴盏就有三件给他观摩,其中一件国宝,两件重要文化财。
油滴盏其实是岛国的叫法,国内管这个花色的建盏叫“鹧鸪斑”。
而周至到现在才发现,建盏的难仿还不仅仅在釉色上,连胎骨也极具特色,几乎无法仿造。
“开眼了,当真是开眼了……”已经是深夜了,周至却依旧不知疲倦的待在条件极好的鉴定室里,就着灯光和放大镜,翻看着手里的宝贝。
宋代建盏的胎骨太特殊了,浓厚的釉料好像一件小薄袄子一样包裹在杯子的胎足以上,甚至在胎足上方形成类似岩浆一样的堆积,却将底部的胎骨完全暴露在外。
胎骨显得很粗糙,由岁月形成的爆浆,让其变得如同一件爆浆铁器一般,这是周至见过最像铁器的胎骨。
钧窑的胎骨其实也是铁色,但是相比手里这只杯子,明显偏干,不如建盏包浆之后具备的那种“莹润”感。
同样的,定窑其实也常常在底部施加一种紫褐色的“保护釉”,然而相比建盏胎骨,却是“油而不润”,“浮而不沉”,没法具备建盏的效果。
这就是传世品的巨大魅力,从宋代传入岛国,在一代代人手里鉴赏,摩挲,保养,一直流传到千年后的今天,这样的物件儿,如铁器一般的胎底,在周至的眼里,其美丽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其如油滴般斑斓的釉面。
千年万人双手的加持,造就这无从仿造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