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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云方伸了一个懒腰,他的视线随意地一撇,却见凤血歌就站在不远处,瞧见凤血歌,百里云方微微抖了抖,暗衬着那般忙碌的凤血歌到这里来作甚,这抖完了又想,自己又不是南嘉的人,这南嘉的皇子瞧见凤血歌才是要害怕的,自己害怕个什么劲!
空气里面一点微风都没有,那燃烧过后的热气还没有散去,刺得沈从墨他们三个人额头上都是密集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废墟之中,血泡被刺穿了之后,有淡淡的血丝冒出,染上了被他们搬动过的石块。
沈从墨身子突然地一抖,他膝盖一软,跪在了那废墟之中。他刚刚翻检出来的地方赫然有着一副白骨架子,沈从墨的手指哆嗦着触及到了那右手手腕胫骨处的手镯子,这黑玉的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触摸了上去,那镯子热烫的狠却是半点也没有被烧坏。
这是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打磨出来的,他那个时候想,这是要给自己喜欢的女子的东西,怎么能够不上心呢,所以他不眠不休,觉得满意了才敢送出去,后来看在那洁白的皓腕上戴着这黑得通透的镯子越发的显得娇嫩的时候,心中不免地有些得意。今晨他送她出门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裙,裙底袖口绣着蓝色的花纹,秀致的很,她的腕上还带着自己送着的用来保平安的镯子,她还叮嘱自己去买了一些南嘉独有的东西,想着带回了北雍去。
谁曾想,朝为红颜,暮成枯骨。
沈从墨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剜了下去,疼的厉害,他想自己也是估摸着快死了,他轻轻地握着她那带着镯子的手,那般的小心翼翼,他张了几次之后,这才微微发出了声,那声里面充满着痛苦:“阿珩。”
他再也是不能欺骗自己,那个答应自己及鬂之后就是要嫁给他当妻子的女子,顷刻之间就这么的没有了,留给他的,只是这么一副森然的白骨,那一只墨玉镯子,还有……
那胸口处插着的匕首!
沈从墨看向那胸口处的匕首,那匕首是插得这般的深,断了一根肋骨,卡在心脏那边的位子。他只是一瞧那匕首就知道,那是名家铸造的利器,如果宋珩不会武功,沈从墨倒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奇怪的,但是他的阿珩是会功夫的,且还不弱,她的手上还有这名剑破军,又怎么会中了匕首?!
是谁,是谁杀了她?!
百里流觞也瞧见了那一副枯骨,他跪在地上,半步都是不能再动弹了。她真的是死了,绝无可能再活过来了,他的执念害死了她……
沈从墨伸过了手,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插在骸骨胸口处的匕首,他不敢太用力,就怕毁坏了宋珩的遗骸,他回头看着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声音冷的就像是冰块一般:“你们杀了她?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她?”
沈从墨一向就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从来都不曾有过严厉的神色,对着宋珩的时候那是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即便是面对大皇子的时候,他也不曾用那样严厉的姿态说过话,严厉而又疯狂的神色,他捏着那一把杀死了他心爱女子的匕首,很想,很想,他很想一刀捅进害了宋珩的人的身体里面,叫他也尝尝哪种滋味。
“因为,这浮图塔之中的最后一个阵法是叫红莲业火,需要一个人鲜血为祭,白骨铺路。”凤血歌漫步走了过来,他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一点的意外,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流觞,缓缓道,“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想要出塔就得有人轮为生祭,有人才能逃出生天……”
凤血歌说道这个,微微摇了摇头,语带惋惜地道:“我还当睿王殿下是会怜惜这个女子的,却不想原来这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兄弟之情和自己的性命,不过也是,这都是寻常人会有的选择,睿王殿下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人罢了。”
百里流觞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因为在见到宋珩的遗骸的时候,他就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有些想说的话,他想要人听得话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有些话,他再也不想说了。
“凤血歌,你休要在这胡说!”百里绍宇瞧见沈从墨的那一双眼眸之中满是愤恨之色,他这才觉得凤血歌这一番话说的委实有些不大妥当,这分明是有挑拨的嫌疑!
沈家的藏剑山庄可以算作是北雍的一条手臂,而沈从墨对宋珩用情至深,如今宋珩一死,沈从墨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刚刚凤血歌那一番话却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往着流觞的身上推,这不是沈从墨的仇恨往着流觞身上引着么?
百里绍宇急急道:“这分明不是……”
“不是什么?我左右劝阻过睿王殿下不要进了浮图塔,他执意要入,他是早就已经想到,他一个堂堂王爷要进入到满是阵法机关的地方,庆历帝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这小丫头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真真可惜这小丫头,那般的年少,那般的聪慧,却是毁于一旦了……”凤血歌凉凉地打断百里绍宇的话,语调幽幽。
沈从墨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他走了两步,走到了百里流觞的面前,看着这个高高在上尊贵的王爷跪在那里,可是他再怎么跪,他的阿珩能够回来么?就算他跪上一辈子,他的阿珩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今早出门前,我曾对你说过吧,我求你好好护着宋珩,千万不要让她受了伤,当时你还应了我是吧?”沈从墨的声音飘忽着,“怎么才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我的阿珩就成了一副枯骨了呢?”
百里流觞张了张嘴,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沈从墨微笑着,他捏在手上的匕首一把扎向了百里流觞的心窝处,他的面色是那般的平静,他的手握着匕首的尾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睿王殿下,你觉得疼么?”
“沈从墨,你疯了!”百里绍宇一把推开了沈从墨,他看向沈从墨扎向流觞的地方,急急忙忙地为他点穴止血,许是因为沈从墨不是什么学武之人,这一匕首下去倒是偏离了心脏位置,扎得也不算是大深,百里绍宇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赶紧找了大夫,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是,我疯了!”沈从墨冷冷地道,“在看到阿珩的遗骸我就已经疯了,那匕首就那样扎在她的心窝处,她当时是该有多疼,被烈火焚烧的时候,她该有多痛!被你们这般丢下的时候,她会是有多害怕!”
沈从墨的话说的是那样的严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手指还沾染上了温热的血液,“为什么你们三个活下来了,我的阿珩却是死了!”
“你们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怕是不在意阿珩的性命的吧,觉得死了一个人也什么的,阿珩的性命自然也是没有你们皇子的性命矜贵的,所以她死了没关系,只要你们活着就成是吧?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在意她好了,从此,藏剑山庄同睿王势不两立,只要睿王是北雍兵马大元帅,沈家的铸剑坊将不会再铸一把剑!我沈从墨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违背这个誓言!”沈从墨的声音喑哑,“你不要对着阿珩跪着,免得脏了她轮回的路!”
沈从墨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宋珩的骸骨从地上抱了起来,拥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宋珩的头骨,仿佛就像是贴着宋珩的脸一般,如同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他的声音轻轻的,怕是惊扰了她的好眠。
“阿珩,你别怕,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沈从墨抱着她,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却是一步也不停地朝前走着。
苏闵的随从已经是将那一口精致的水晶棺材送了过来,苏闵看着那怀抱着遗骸的男子,微微上前了一步,轻声道:“国师大人为宋大人准备了一副水晶棺,我看……”
“不了,”沈从墨的嘴角带着弯弯的浅笑,“阿珩她一贯朴素,怕是不大习惯水晶棺这种奢华的东西,我抱着她回去就好,不用麻烦国师了。”
苏闵看着那一个眉宇之中有着倔强之色的年轻男子,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再言语了,只是静默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前行着。
百里流觞依旧跪在地上,他的额头有着冷汗沁出,百里绍宇扶起他,“流觞,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百里流觞摇了摇头,他的身子忽然一倾,喷出了一口血来,那殷红的鲜血喷洒在了废墟之上,很快便是被热气给蒸腾了,只留下那暗色的痕迹。
他的声音痛苦得不能自己:“三哥,我想死……”
百里绍宇转过了头,他有些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点上了百里流觞的昏睡穴,百里流觞这身子一软,再是没有知觉了。百里绍宇扛着百里流觞,运用了轻功很快地消失在了眼前。凤血歌看着那远去的人,那些个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地散去了,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浮图塔的热气渐渐地散尽了,也遗忘了在不久之前这里有过怎么样的场景,而无双城的人,大约几年后,就是会忘记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塔,一座布着开国谋士方华所设置的阵法的塔,一座名曰浮图塔的塔。
时间,的确是好东西,很快的,也不再会有人记得,这世间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宋珩的女子。
这世间,再无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