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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兴一个人回到家,直接就去了自己房里,倒头就睡,饭也不吃,人问也不理,见了谁他都赖得搭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苏兴便被饿得醒了。因懒得动,重新强令闭上眼,怎奈外面鞭炮声噼啪不绝,实在震得人睡不着。
时间还早呢,似乎是酉时一刻的样子。傍晚时下了一场小雪,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苏兴眼睛看着灯,心里面道:大节下的,就这么直挺着饿上一宿,怪亏得慌。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遍,肚皮已开始打鼓了。苏兴实在躺不下去了,便打发了一个小丫鬟,叫她去厨房看一看。没多久丫鬟便回报说,热菜已经没有了。
本来家里人就多,又赶上年末最忙的时候,宾客来往络绎不绝,厨役根本就不够用,还得去白矾楼借上几个。苏兴放养的一个人,自己总能找到食吃,谁耐烦理他。
再说苏兴一向把家里当客店,十顿饭有八顿不在家吃,厨房那边,也没有给他留饭的习惯,夜里偶然要吃个宵夜,倒傻了眼。若说胡乱吃些点心垫垫,这厮又不愿委屈了嘴。
躺在那里,苏兴心里忍不住琢磨说,或许谪仙楼那边的宴席,还没有散,还能有些可口的饭食。下午苏兴在周昕的跟前,说了大话,今夜死活不肯去。这么晚了再跟了去,似乎面子上有些不妥。
然而实在是饿得紧了,苏兴那脸皮,打不过肚里面那个馋虫,不由自主便溜下床来,不由自主便套上了挂在衣架上的银鼠皮氅衣,两条腿不知怎么便出了门儿,不由自主往谪仙楼赶去。
为防宴席上碰见了周昕,让他的脸上不好看,在路上苏兴已想好了:一去了先不着急进阁子,先找个酒保问一问。倘若周昕还在的话,就不上楼,胡乱在下面吃了就走。若周昕走了,那么就大摇大摆上去不妨。
苏兴白白打算了一通,等他赶到谪仙楼时,今夜的宴席已经散了。席虽然撤了,仍还有人,杨斌、玉堂两个都在,看见苏兴这时候赶来,两个人都没有太惊奇。
四下看时,桌子上还剩下两坛子酒,没有被撤走。苏兴立刻走过去,朝着酒坛子伸出手,一面还问杨斌道:“果然杨哥还惦记着我,这两坛子,是你从辽国带来的么?闻着不错,让我尝尝味道吧!”听见苏兴这么问,杨斌没有好气道:“带个屁酒,这次回来我啥都没带!”
这时候玉堂在旁边告诉道:“杨哥可没有心情带酒,这些是展昭从河东带过来的。”听见这话儿,苏兴立刻询问道:“这些是韩煦捎给你的?明熠已经回来了么?今晚你也叫他了?啥时候你们这么好了?!”
玉堂遂道:“刚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人家事多,哪里像你似的这么清闲。”若说“清闲”这个话,苏兴有些不同意,他认为自己事情也做得不少,本身并没有太清闲。
说起来今夜这个宴席,虽然苏兴来得晚了,酒也没有耽误吃,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展昭营内的事情多,放下东西坐了一会儿,急忙就走了。周昕只吃了一杯酒,不一会有事也就走了。阚海、潘阳都没到,文成生病了不能来,邓禹宴席吃了一半儿,中途被人叫走了。虽然还有其他人,那些人苏兴又不认得。
如今就剩下杨斌和玉堂,这两个都是自己人,跟他们根本用不着客气,也就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苏兴熟门熟路的,不用人招呼,自己就打开了酒坛子,取过个碗来,自己给自己满上了。
单单吃酒还不算,苏兴那个鼻子灵,韩煦他们让捎来的小食,也让他给发现了,立刻用盘子装了来,重新又要了几样肴馔,开始自斟自饮起来。幸而玉堂看见了呵斥,那酒苏兴只开了一坛,不然的话,最后剩下的两坛子酒,都这厮给祸害了。
眼看苏兴没了动静,一个人只顾着吃去了,玉堂和杨斌又开始说话。谈论的内容,先是说了杨斌去了辽国之后,具体发生的一些事情。然后又提到眼下的局势,除了府、麟那边外,南方现在也不稳,蛮瑶叛乱,杨斌的从兄杨畋那厮,正在贵阳用兵呢。
一晚上杨斌絮絮叨叨的,迟不肯走,玉堂知道杨斌的心思:这一次的辽国之行,倘若提前有充足的防备,周行老不至于让人给害了。这件事情没做好,他们几个心里面有愧。然而这话儿不好明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不单是玉堂,连四哥和嫂子他们两口儿,也没把这件事怪在使团的头上,这就是运数,谁让正好摊上了呢。
几天之前,趁着雪夜无人的时候,四哥和玉堂说着说着,就说到使团出使的事情。四哥把辽国的情形一说,讲了讲众人如何齐心协力,跟辽国那边的商贾周旋,玉堂遂就告诉道:“你们不在的这几天,东京可算是热闹了。一听说咱们跟辽国翻了脸,姓厉的立刻就坐不住了,认为发财的机会到了。
这厮联合了几个人,想把你们推掉的买卖,一股脑儿全吞下去。这些人不敢直接从辽国拿货,首先跟高丽人搭上了关系。他们想通过高丽人的手,再与辽国那边勾搭,赚这个钱。他们这事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的十分隐秘了,其实早有人知道了。等哪天我故意泄露出去,让药行那些人知道知道,看看他以后怎么收场!”
因这个话儿,庆堂便就回复道:“这事儿既然也没成,就不用再去揭这个底,咱们就装作不知道。”玉堂又道:“周行老一没,副行老刘正微没上任,行老一下子让你给做了。那些向着刘家的人,肯定心里面不服气。有这些把柄在手里面,没事儿敲打敲打他们,省的那些人肆无忌惮。”
说着说着,哥两个便说到药行上,然后就提到了刘正微。庆堂便叫玉堂说说,为何天松堂这样经营了几代的大买卖,一下子它就不行了。
这件事儿玉堂想了一下,便回复道:“按我的看法,主要还是三件事,顶顶重要的就是用人。刘家对别人不信任,任人唯亲。从刘正微之父刘滔那一辈开始起,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这老头儿只用自己的亲儿子,他才放心。然而做到这么大的买卖,需要的人手成千上万,这么多的人,就算给他一万年,他生的过来么?就算这厮生得过来,贤愚他也没法挑。这儿子多了,家业人人都想占份。不管是不是这块料,都想钻进来掺和一脚,乌合之众杂而不精,派系林立,权利只能是越分越散。
到了刘正微这一辈,比他父亲更进一步,干脆连亲族他都不信,处处设防,亲信遍布,同族之间互相掣肘,内斗不绝,更加给底下做事的增添了难度。若不是他家底子大,早就完了,还能支撑到这个时候!”
说到这个,四哥便问玉堂道:“在你看来,咱们开市做这个买卖,到底该重货还是重人?”玉堂便道:“这个年头,有能耐的师父,被别人重金挖走的不少,各家的技艺各有长短,总体来说,基本上也不会差得太多。两家货物差不多的时候,还是该重人。
寻常的主管,觅人催物、迎来送请、对账讨钱、张罗买卖这些事情,中人的才智就能办到。但是眼光长远、筹谋布局,能够提前预知风险,在生死场上能以小搏大,全身而退。能巩固基本,适时壮大,茅庐未出,就能三分天下的人,实在太少。
长时间位居高处的人,自认为坐在上面能掌控全局,丝毫不知道体察下情,单知道讲一些漂亮话儿,理论起来滴水不漏,大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然而因他们太自信,摸不清形势,让他们搞砸的事情不少。
于国也好,于家也好,通常真正扛起来事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好像人之灵魂、骨架也似的存在。一旦没有了这个骨架,房屋马上就能塌了。
当初刘正微因为小人的挑拨,把孙岐南和林茂枝逐出天松堂的决策层,逼他们走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天松堂北面的买卖,就被地天泰拿下大半,那个时候,他们就山穷水尽了。”
说起来第二件和第三件事,玉堂又道:“其他的两件,无非是规矩和管制之类的东西。
刘家好几代经营药材,几代人积攒下来的经验不少,规矩定的太多、太细。这样虽然说更方便规整和看管,让中人的才智就可以操控,然而规则定的太细,漏洞就更多。
孙岐南、林茂枝这样的人,在刘家经营了数十年,内中的弊病他们知道,更深知别人从哪里下手,破坏更大,更容易将他们打垮。因此孙岐南一投奔了地天泰,天松堂立刻就不行了。”
这时候庆堂又问道:“按照行业的习惯,像孙岐南、林茂枝这样在药材行里面要紧的人,就算是刘正微不肯用,也得牢牢地抓在手里,哪怕留在家养老呢。为什么刘正微甘愿犯了行业的大忌,也不用他们;咱们这边,又为何把孙岐南收留了,你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