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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病房外一片混乱, 女人尖锐的哭声,男人哽咽的安慰,还有医生护士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扎刺得本就晕眩沉痛的头脑越发难受。
原辞声按了按包裹着纱布的脑袋, 医生说他有轻微脑震荡, 必须安心休息,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怎么都不可能继续躺着了。
他推门出去, 庄曼吟依旧捂着脸哀声号泣。她在婚礼现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在哭, 哭到现在再也哭不动,眼泪都流干了, 只能发出钝重粗粝的喘气声。
沈鹏抬起头,对他说:“无论如何,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男人嘴上说着感谢, 可并无半分喜悦之情, 反而堆积着一种浓重的悲伤。原辞声看着他,觉得他一下子老了好多, 说话的时候皱纹突然全部翻涌在脸上。
怎么会不肝肠寸断呢。如果命运不曾开这么一个玩笑,何惊年就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少爷, 从小被捧在手心千娇百宠地长大, 不用经受一丁点儿残酷的风雨,只管做他想做的事, 爱值得爱的人, 过上很好很好的人生。
原辞声扶着墙走到何惊年的病房门前,现在还不容许探视, 他就隔着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何惊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瘦得连被子都看不出起伏。明明是温暖的棉被,盖在他身上却像沉重而冰冷的雪,而他,也会随时随着冰雪的融化消失不见。
他的年年才二十五岁,却像已经被沥尽了所有的热。
听见身后的动静,原辞声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开口出声:“我早就跟年年说过,不要靠近你,除了我,他谁都不能相信。”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情?我三年前就知道年年的身世。”沈棠风低声问。
“他们已经尝够了失去孩子的痛苦,难道要让他们再经历一遍么?”原辞声顿了顿,“只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三年前我救他落水那次,就看见了他身上那颗痣,只是当时我并未想到这一层。”沈棠风苦笑了一下,“直到在医院,我母亲第一次看见他,就把他当成了沈棠雨。”
原辞声眼睫一低,“没有一个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你是想说这个?”
“这些年,她病得再厉害,对沈棠雨的事情从未有过半点迷糊。最严重的时候,哪怕全家人都哄骗她,说我就是沈棠雨,她也认得出我不过是那个外面来的野孩子。”沈棠风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这才是最直接的证明。”
原辞声缓缓转过身,直视他,眼神要刺穿他。
“你恨沈棠雨。”
沈棠风回以凝视,“我爱何惊年。”
原辞声动了动嘴唇,想说这所谓的爱,就是欺骗与算计,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讥诮又悲凉地笑了一下。
笑他,更笑自己。
第二天晚上,何惊年才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他没受一点儿伤,但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一看见沈家的人进来,立刻惊怖地大叫,拼命地按床边的铃,哭着让医生和护士快点过来救他。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像躲妖怪那样躲自己,那种恐惧到破碎的表情,庄曼吟心痛得快要死了,她的小雨,她的宝贝,她的命。以为再也找不回的珍宝失而复得,可她连抱一抱他都不能够。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怕她,躲她,她一直都是他的妈妈啊。
何惊年对沈棠风的反应是最激烈的。沈棠风自知何惊年一定对自己憎恶已极,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只是站在外面的走廊,想远远地看着他。
然而,何惊年还是透过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了他的脸。
结果,稍微稳定一点的精神状态突然又变得糟糕。原本他还是能说话的,经过这次刺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每天只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庄曼吟看不得他这样子,看一次哭一次,眼睛都要哭瞎掉了。她揪心,沈鹏也跟着痛苦,夫妻俩苦苦熬着,两鬓白发都熬出来了。
医生很沉重地告诉他们,说何惊年因为三年前就出现过类似的精神问题,这次复发之后,情况远要更加糟糕。
医生还痛心地问,在爆发之前,他的心理问题已在边缘状态,心理变化和行为在生活上有明显的失调,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发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庄曼吟掩面痛哭了起来,“我以为小雨很开心的,小雨总是那么乖,一直笑眯眯的……都怪我,是我这个当妈妈的不称职,我不配当小雨的妈妈,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曼吟……!”沈鹏搂住妻子的肩膀,让她至少可以靠在自己的怀里哭。“曼吟,你不能怪自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子,我没用,害你们苦了这么多年,全都是我的错。”
“老公,到底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会变成这样?”庄曼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都受了这么多苦了,为什么上天还要让他继续受苦?”
沈鹏默默,他也没有答案,只能不停地为妻子擦拭眼泪。
除了自己丈夫,庄曼吟再不允许任何人来医院看何惊年,哪怕远远望一眼都不行,尤其是原辞声。
庄曼吟原来还能控制自己不去埋怨他,现在却忍不住恨他。小雨变成现在这样,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小雨受过的苦楚里,也起码有一大半是拜他所赐。
庄曼吟固执地不让原辞声再靠近她的小雨,原辞声来了多少次,她就赶了他多少次,谁劝都没用。原辞声无可奈何,他面对的不再是以前那个沈伯母,而是何惊年的亲生母亲,他欠她。
于是,原辞声只能半夜三更去医院。何惊年的病房在就一楼,他透过玻璃往里看,何惊年竟然没在睡觉,抱着膝盖靠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微弱的光落在他身上,沉淀出格外干净的轮廓,恰到好处的柔软,叫人心疼的清癯。
何惊年慢慢转动视线,原辞声不由一阵紧张,他不知道何惊年是否还愿意看见他,会不会也像面对沈家的人时那样,恐惧,抗拒,痛苦。
出乎意料,何惊年看着他,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何惊年原本木然淡漠的表情,竟然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原辞声推开窗户,轻轻一纵翻了进去。
“年年。”
他没有立刻朝何惊年走去,只是站在窗边叫了声他的名字。
何惊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原辞声试着靠近他一点,短短一步的距离,手心却冒出潮漉的冷汗。
何惊年还是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流露出害怕或厌恶的表情。
原辞声在他床边半跪下来,终于,可以又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没有别人打扰,不用担心他会奔逃,会离开,会迫不及待地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年年。”
何惊年稍稍侧过脸,漆黑的眼睛里落进微光,很亮。
“年年,你还认得我吗?”原辞声指尖很轻地触碰他的手背,冰凉,又很轻地贴了上去,把他的手包覆在自己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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