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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来书斋选书。”朱漆惴惴不安,府上人都晓得大小姐并不待见静姑娘,至于这个中原因,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说是静姑娘从前仗着自己是大小姐身边人,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勾引大人。
朱漆偷偷看了看静影——静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静影想了想,桓思飞来寻她,无外乎一件事,便是这几日她受宠于桓槊的流言甚嚣尘上,她按捺不住,终于要来找她“算账”了。
但其实,静影也不晓得桓小姐为何要生那么大的气。
于桓小姐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就算勾引了桓槊,也碍不着桓小姐什么事,难道是桓小姐恋兄成疾,占有欲过重?那便更是无稽之谈了,若是如此,她为何不去找陆姨娘的麻烦呢?陆姨娘可是跟在桓槊身边数年之久。
桓思飞在桓府除了桓槊,几乎说一不二,她说要来书斋选书,便没人敢上前阻拦。
静影从屏风后转来,毡毯后也走出来一妙龄女子,样貌同桓槊谈不上相似,但身上的那股子冷漠却是如出一辙的。
桓思飞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对襟袄背子,上绣牡丹纹,以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下着月牙凤尾罗裙,外罩孔雀绿的披帛,虽是大红大绿的搭配,却不显艳俗,大约是因为人长得好,所以怎样打扮都是好看的。
而静影这套天青色软缎瞧上去很是素净,乍一看仿佛是道家的打扮,桓思飞进来见到静影这样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若非你散着发,我险些以为也是,这不过是你惯用的伎俩。”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的,眼中寂寥之色一闪而过,险些看不清楚。
桓思飞和桓槊兄妹两个都顶了一幅好皮囊,只是皮囊之外,再没有值得欣赏之处。
朱漆恭恭敬敬向桓思飞行了一礼:“大小姐。”
桓思飞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静影面前,慢慢迫近,她忽然问道:“你对哥哥可是真心的?”先是自问,又是自答,她冷哼一声:“你这样的人怎会有真心呢,是我愚蠢,不该问你这种话。”
“只是哥哥可不像我一样好骗。”桓思飞美目凌厉,瞪起眼的时候略有五六分像桓槊,也已很是令人心惊了。
只是静影迟迟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大哥的枕边人决不能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绝不会容许你留在大哥身边的,你好自为之!”大哥不许她找静影,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趁着大哥不在府中,也不过是想同静影说这么两句话。
桓府基业来之不易,大哥今时今日的地位更不容有任何闪失,她不能放任大哥为这女子所欺骗。
当然,还有她的一点私心,只是
朱漆不敢言语,而桓思飞说完这话便离去了。
桓思飞的身份贵重,静影自然也不能对她如何,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桓槊房中的一个婢女,纵然桓槊给她华衣美饰,但婢女终归是婢女,岂能与桓小姐相提并论。
且当务之急是她想起成璧递给她的那封信笺,他眉眼如初,甚至更添一丝温情,他说他想赎罪,要助她逃出桓府。
静影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静姑娘宽心,咱们大小姐就这脾气,有时候连大人都不放在眼中,这您也是知道的。”朱漆不敢看静影的眼睛,双眼凝视着地,不假辞色道。
静影忽然起了兴趣,问道:“大小姐和大人,是怎样的关系呢?”
朱漆抬起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这话么,若是说来,便冗长许多了。
天圣二十一年,魏国大旱,农人颗粒无收,多成流民,官道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穷者无所食便易子相食,老人若行将就木也沦为交换的口粮。
成人活着都艰难不已,何况孩子。可桓槊却拖着病弱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
数日前桓槊从母亲的遗物中得知原来母亲是东山桓氏的表小姐,而如今东山桓氏嫡系不昌,表舅膝下无一儿半女,旁支虽有后嗣,但大多生的都是女儿,便是有儿子也不忍过继到表舅名下。
据闻表舅桓玄为人大度慈悲,母亲虽已过世且不是桓家的在室女,但念及旧情,想来表舅不会拒绝收容他们的。
只是唯一的阻力成了父亲,他本是个一无是处的读书人,却偏偏自视清高,说宁死都不愿向桓家乞讨,说什么都不准桓槊登桓氏的门,可现下父亲几日水米未进,加之前半生积劳成疾自母亲死后他郁郁寡欢更加重了病情,人糊涂得厉害,也分不清桓槊做了什么说来什么。
至于桓思飞,她不过是个二三岁的幼童,什么也不懂,每日睁开眼便只会要吃的。
桓槊有数度曾想过掐死桓思飞,丢下父亲,然后一个人逃走,可他最终都没能狠下心下手。
父亲每每见他松开掐思飞的手,便忍不住笑他:“你和你娘一样,遇事总先想着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可到最后也舍不得下手。”
父亲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槊儿,你还不够狠。”
那天他们好容易走到桓府,桓槊小心翼翼的敲开了桓家的大门,也如愿见到了表舅桓玄,表舅很是喜欢他,同意收留他们。
可当他回到歇脚地的时候,只看见父亲闭目坐在火堆旁,手中的棍子撑着他不倒地,桓槊知道,这是父亲的信念,父亲磊落清白一世,不愿向桓家人摇尾乞怜,可若是不低头,他的一双儿女便都会饿死,所以父亲选择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孩子们再无任何阻力。
他和思飞唯一的亲人,最后被付之一炬。
这一段旧事,算是人尽皆知。
而有人便趁机捏住话柄,参桓槊一个不孝之名。当然那名御史参完本之后便不知为何原因被人拔了舌头,打了一顿丢在大街上。翌日便吊死在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