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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8月3日,骏河国富士郡浅间大社。
前些日子在修订《今川假名目录》时,今川义元突发奇想地决定将恶意拖延判决者的罚款用作浅间神社的修缮费用。念头一起,便止不住了,于是今川义元就打算以“微服私访、巡查领地”为名,去浅间神社转转。他带着那古野氏丰、濑名氏俊和早坂奈央在清晨出发,一身便装,向骏河东部而去——不过这次的队伍里还多了银杏。
“这不是作为武家主母,协助先生处理公务嘛。”银杏把头发盘在脑后,穿着一身轻便舒适的衣服,笑意吟吟地在马背上侧着头对今川义元笑道,“先生回去之后,记得跟母亲夸夸我,说我终于尽到武家之女的责任啦。”
“之前在领内处理各种诉讼的时候,你怎么不来?”今川义元带着浓厚的怨念情绪,明知故问道。
“累死了,谁要看那些卷宗。再说了,今川馆周围早都逛腻了,有什么好看的?和出远门旅游能比吗?浅间神社我还没去过呐!”银杏理直气壮地维持着甜甜的笑容,但笑着笑着便也变得怨念深重:“以前在甲斐山里的时候,我那该死的父亲就经常提起浅间神社,说自己作恶太多,所以会经常悄悄去神社忏悔祈福一下,希望能得到神佛原谅。呵呵,做梦呢吧,当神佛有那么好忽悠的吗?降道天雷劈死他。”
“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今川义元不知道第几次由衷地感慨起了武田家的“父女情”。
“这么热的天,谁要穿棉袄?”银杏抬起头,控诉了一声炎炎烈日,随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还是来到天雷劈劈比较清爽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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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山本宫浅间大社是全国浅间神社的总本社,也是日本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的神社之一,相传是在公元806年由坂上田村麻吕奉平城天皇之命而修建。浅间大社供奉的是象征富士山的神明浅间大神(木花之佐久夜毘売命)。它最早本是福慈神,可由于奈良时期火山频发,后又被人们当做火山神来祭祀。
“总感觉好安静呀……”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幽深密林间,连一贯活泼的银杏都开始注意起说话的音量,仿佛在担心吵醒了林间小憩的神明。她挽着今川义元的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声,但木履踏在落叶上的细碎声还是成了林间的主调。
“是啊。”今川义元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聆听着悦耳的蝉鸣,周遭尽是无边无际的翠绿。浅间大社的本宫,正是坐落在这一片静谧的密林里。
“冬天来会更好看。”今川义元环顾四周,清香的空气沁人心脾,“树上落满了雪,地上也是,视线内白茫茫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种色彩。”
银杏点了点头,顺着小径一路向山林深处走去。
“哇……”不久后,走到了入口处的银杏却不禁小声惊呼,仰着头怔在了那里,“好高的鸟居啊……”
耸立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足足有几人高的鲜红鸟居,漆色是那种凛然的红,不带一点杂质,与世俗的一切污秽轻薄之色格格不入。
“再往里,就是神明所居,万万不可再有渎神之语哦。”今川义元朝银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伸出一根手指凑到银杏的嘴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被这环境感染,银杏的神色里难得有了些许敬畏,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过了鸟居,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缓步向前,两侧尽是安放于白色石柱上的佛龛。石柱的颜色已经有些斑驳,处处可见底层龟裂的石料,诉说着历史的风吹日晒。
绕过最后一片树林,浅间大社的本宫映入眼帘。等候在前的巫女们款款而至,将众人引入。社殿前的庭院铺满了石板,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找不到几片落叶。而在庭院周遭,鲜红的宫殿庭榭同样引人注目。今川义元凑上前去几步,打量着偏殿的门柱——油漆刷得很匀称,没有一点掉漆褪色之处,哪怕是高处也一样——一看就是有人日日夜夜不辞辛劳地上下检查维护。
“诸位客人。”看到今川义元一行人后,浅间大社本宫的宫司也亲自来迎。他一身紫袴打底,其上披着厚厚的蓝袍,衣领处扎得很紧也很整齐,头顶的冠也带得端端正正。8月的天气虽然不如酷暑那么熬人,但也是炙热难当了。大太阳直晒,今川义元穿着一身轻薄的羽织,都只觉得背上不断冒汗,更别提眼前这位穿着一身厚重神官服的宫司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宫司仍然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指责,手捧竹笏恭敬一礼道:“鄙人浅间大社本宫宫司-富士兵部(富士信忠)之子-富士信通,请问客人有何指教?”
“不敢,只是来参观造访,有劳了。”今川义元也是向富士信通还了一礼,毕竟是微服私访,没必要摆什么架子,做出普通武家子弟的规格即可。眼前这位宫司原来是富士信忠的儿子,看起来刚元服不久,没来过今川馆,怪不得认不出今川义元。
“那鄙人就为诸位案内。”富士信通再次一礼,随后便顶着烈日,领着今川义元等人在社殿左右参观各处名胜。漫步在参道上,今川义元有些惊讶地发现,两旁的树木和灌木居然都修剪得非常整齐。又联想到各处社殿阑柱上细致入微的红漆,今川义元不由得感慨道:
“宫司您费心了,本宫各处都维护得无微不至。”
“毕竟这本宫是家严交代给鄙人的,又怎敢有片刻怠慢?”富士信通拎着自己的衣袴,保持着行走的礼节,即使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淌入眼中,也无暇去擦。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四周都没有什么神社建筑,反倒是显得有些荒凉。
“这是什么地方?”银杏不解地开口道:“已经出了神社的范围了吗?”
“这位客人说笑了,这可正是本宫的第一名胜。”富士信通摇了摇头,向着荒地的中央遥遥一拜:“当年镰仓殿(源赖朝)在富士川畔狩猎之际,曾来鄙社奉纳了流镝马,场地正是在此。”
“镰仓殿?”银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源赖朝——她的历史一向不是很好,随后便转身向今川义元笑道:“什么嘛,浅间大社的历史要比今川家还长嘛。”
“是呀,如今浅间大社的社领,除了镰仓时代的之外,大多都是初代公方(足利尊氏)和其弟(足利直义)进献的,那时还没有今川氏呢。而富士氏自浅间大社草创之际,代代都是浅间大社的宫司了。”今川义元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替银杏科普起了浅间大社和今川家的渊源,“是在四代目(今川范氏)和五代目(今川泰范)时期,浅间大社才依附于今川氏,今川家也赐下了所领安堵,免除了富士氏的诸役。”
“能为今川家竭诚奉公,是富士氏的荣幸。”虽然不知道面前来人的真实身份,但富士信通还是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数年前鄙人还年幼时,今川家正值家督争斗,北条家趁乱入侵,河东眼看不保。家严虽然欲以今川家家臣的身份与之死战,但是敌我悬殊,自知不敌,又害怕战火会伤到这世代守护的浅间大社,愧对祖宗。”
“两难之下,家严向今川家上书,请求暂时投降以保全家族和大社。这本是屈辱至极的事情,哪怕被主家痛骂一顿也不足为奇,但今川家非但允许了我们的苟且,还在富士家回归后委以重任,实在令人动容。家督大殿的这份宽厚与仁慈,富士家感动不已。”
富士信通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今川义元等人一眼后继续道:“诸位想必也是今川家的武士吧,不知道对家督大殿如何观感?前些日子远江、三河诸多豪族叛乱,在鄙人眼里,实在是愚不可及。他们根本不了解家督大殿的为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倒行逆施,令人遗憾。”
“谬……误倒也不必。”今川义元本想说“谬赞了”,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赶紧圆了回来:“家督大殿虽然是个好人,可所谓的‘宽厚和仁慈’,在乱世里未必是什么好事吧。”
“也有很多人告诉过鄙人同样的道理,不过鄙人还不能理解,可能是因为鄙人尚且年幼吧。”富士信通倒是没有一丁点自以为是的意思,非常谦逊地退了一步道:“但鄙人始终觉得,比起所谓的武家利益,人们理应还有更高贵的精神。为了回报家督大殿对富士家的信任和恩情,富士家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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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历史上,武田家在永禄十一年(1568)撕毁了和今川家的同盟并大举入侵骏河,今川氏真率军迎击,却大败亏输,连骏府城(今川馆)都沦陷了。见大势已去,大批大批的河东豪族转而投降武田家,但富士家却仍然留在今川阵营坚持抵抗,宛若汪洋大海里的一片孤舟。
甚至在今川家灭亡后,富士家仍然坚守于富士城内,和武田家对峙。直至今川家亡国3年后(元龟二年(1571)),今川氏真主动向时任家督富士信通发去了感状,上面写道“東西於何方、進退可相定本意之時者”,主动要求他脱离今川家投降,富士家方才停止了抗争。
时人赞曰:“忠信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