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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咙里像卡着异物,说话的声音艰涩无力,低沉沙哑。只有四个字, 却在嘴边徘徊多次才吐出来:“什么意思?”
“韩松山死了你知道吗?”何川舟说, “王熠飞去过案发现场。深夜一点多的时候。警方目前将他列为首要嫌疑人。他可能以为凶手是你, 所以主动承认是自己杀的人,现在失踪了。”
王高瞻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他这两天工作时留下的疤, 还没结出硬痂, 被他一划, 慢慢沁出细密的血丝。
他魂不守舍,仅余的一点生气犹如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碎裂碳壳, 稍一动作,就在崩塌溃散的边缘。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王熠飞是突兀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有目击证人看见了他的踪迹,地点是南面临近高速的住宅区……他说是自己杀的人。”何川舟鼻翼止不住翕动,尽量平和地跟他讲述, “他生病了, 不想接受治疗, 我希望能快点找到他,送他去医院。”
王高瞻表情发木,分明是简单的几个句子, 却消化不了里面的全部意思, 极缓慢地说:“郑显文没有手机。”
亲朋好友都被他骗怕了,郑尽美死了之后, 他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人。加上入狱几年,手机功能发展迅速, 资费又涨得太快,他用不习惯,干脆没买,有需要的时候借王高瞻的用一下。
前段时间郑显文联系到韩松山,说有事情要处理,拿走他的手机,直到前几天才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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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应了句,情绪却有点绷不住了,两手交叠撑在方向盘上,将额头靠了上去。
说不清的酸涩与庆幸一齐涌了上来,直到这一刻才彻底安下心,何川舟深深吸了两口气,紊乱的呼吸声在空调风的掩饰下清晰可闻,紧跟着变调成抽动鼻子的啜气声。
“为什么?”何川舟不是要指责他,可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你会认识郑显文?为什么你要跟阿飞分开?”
王高瞻直到这时才有了些实感,双眼睁着,跟不会开阖一样,直愣愣地从她脸上扫到窗外,注视着街上奔波的行人。
良久后眼皮承受不住重力往下一垂,泪水蓄不住地淌下来。
他忘记了该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唇角的肌肉小幅抽搐了两下,无声地,面无表情地坐着流泪。
跟王熠飞出现争端,是因为那天韩松山指使着人去他们的小区闹事,假装苦主,到处叫嚷着王高瞻杀人,让他杀人偿命。
小区的住户跟物业都被惊动,房东紧急赶过来,粗声粗气地让他们搬家,说要马上,不给宽限。
他们的行李本来不多,两个箱子就可以装下带走,可是因为租了房子,王熠飞放心地买了许多摆件跟家具,还买了给猫准备的小窝和玩具。
房东将他们的东西扔出来的时候,好些因为动作粗暴砸坏了。
两人蹲在楼道门口整理,居民闻风而来,越聚越多,在有心人的带领下围成一圈大声叫嚷着催促,离着两三米远,用各种狠毒的语言往他们身上扎刀子。
那些刺痛和羞辱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王高瞻没有办法一一反驳,只能假装听不见。
杀人自首、司法审判、入狱改造,十多年前经历各种人生剧变,他都没有过这种窘迫的感觉。如今要让王熠飞跟他一起经受这些,哪怕烈日当头,仍旧有种四肢被冷水浸透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沉在海平面下,背上驮着巨大的冰山,暗流在后面追赶,他拼命扑游,只希望能快些将王熠飞送走。
他们草草收拾了下,拖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离开小区。
王高瞻练习过无数次的自我剖析,想把原委跟心情一一向他告知,一直等着他开口询问。
王熠飞却跟他说:“对不起。爸爸。”
王熠飞深受打击,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沮丧,王高瞻跟他身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王高瞻用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说:“我犹豫过,不要这样,我还要照顾你……但我是先成为她的丈夫,才成为你的爸爸,我应该保护她。所以我做不到。”
他的妻子在路上被人侵犯,几个人施暴,一个主谋负责拍照。因为主谋是未成年人,受到的惩罚很少。
这段不带主观的陈述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王熠飞的表情变得悲伤。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就反悔了。
王高瞻眺望远处,王熠飞抓着他手腕的触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其实手上的镣铐还没有解开,他没有获得展望未来的特赦。
后来妻子忍受不了精神伤害自杀了,主犯毫无悔改的意愿,他听到对方的挑衅,于是动手杀了人。
“啊……”王高瞻讷讷地张着嘴。因为那个摆件太沉太重,又摔断了一个角,他只想赶紧带着王熠飞离开,着急之下扔进了垃圾桶。
王熠飞笑容牵强,说:“算了。我再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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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的。”王熠飞脱口而出,“我习惯了。”
过了会儿补充道:“不是现在,我们没有地方放,所以不要捡了。”
“是我招惹了韩松山。我在公司指责他,让他丢脸,他才要报复我。”王熠飞说,“他本来都没有认出我。”王高瞻抬头看着他,只能顺着说了一句:“没关系。”
“爸爸,我可以问你吗?”王熠飞靠近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啊?”
走出一公里远,直到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去了点,两人坐在小花坛边的石阶上休息。
王高瞻愧疚地说:“爸爸给你惹麻烦了。”
内容在经历了十几年的打磨后,没有了戾气或怨恨,也削去了各种自我辩解。他克制地掩盖住过程里的恶意,想以此阻止痛苦传递给倾听的人。
王高瞻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落寞。他斟酌再斟酌,还是脑子发空,说不出一句话。
王熠飞听完,说了声“哦”,随即伸手抱住他,抱得很用力,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抽噎着又坚定地说:“爸爸,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沉默了一路的王熠飞扯出一个笑脸,扭头跟他抱怨说:“我好喜欢那个两人跳舞的玻璃摆件,没有了。”
他愧疚地道:“等晚一点我去捡回来。”
王高瞻拎过袋子,透过开口查看里面的东西。两手颤巍巍的,摆弄着几个东西位置。王熠飞握住他的手腕,说:“别看了。”
虽然此刻的时机不大合适,不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无法沉下心面对面交谈,他还是不经思考,熟练地说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