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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曲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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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就是除夕。岁暮送旧迎新,无论穷富贵贱,在此岁时岁序,大多都会选择暂歇一口气。大族不必说,百姓们一年到头难有喘息的时候。虽说还需发愁年节衣食,然他们又活过了一年,这便是再值得庆幸不过的事情。令支城往日行人匆匆去上工的情形,少了许多。便是真正无家无产的流民,因公孙颜在城中设置的救济鸡毛房,也能有个暂避风雪的地。城中一直不断地募工,让令支城乃至周边村落的百姓,手边都有了些许余财。在这年节,再节省的大家长脸上也带着些笑,肯松开钱袋子,为家中置办一些东西。又因令支商人往来频繁,即便公孙颜不插手,市面上也有了不少货品售卖。叶家叔侄出门,于马车上瞧见的就是这般热闹场景。车行平整大道上。昨日进城时,叶卿一心想着如何联络公孙氏,再借由公孙氏交好赵云。完成此次出行的任务。可今日,他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因无他,行走在这平和热闹得不可思议的令支城中,他并没有听见太多太守赵云的名字。反而另一个人,挂在每一个百姓的嘴边。叶卿正思考着,忽听车窗外几人交谈。“哎,你老兄是可惜了了,若是腿没瘸,必能得到修筑道路的活。”

“可不是嘛!只要肯干活,那活计伙食要好多咯。”

“若是来年还是这样的好年景,说不得咱们也可以置办上一身厚实衣裳,娶妻生个崽?”

“是极是极!”

叶卿闻声从缓行的马车车窗望去。只见两人立在街角。他们似乎早习惯了寒冷,衣衫褴褛站在簌簌细雪中。脖子皮肤露出冻伤后的陈旧疤痕。其中一人瘸了条腿,拄着一根树杈做拐杖。在叶卿看来,此二人一身油滑。换作他处,便是游手好闲于家国无用,不知何日扑死街头的下贱猪狗。然细听二人对话,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他们真的觉得自己能有明天和未来。叶卿皱眉思索之际,又听瘸腿那人道:“对了,听闻颜娘子为家人祈福,午时将在四市施粥,发放些东西,老兄可要同去?”

另一人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止施粥,颜娘子还命太守府下发米粮。”

“各个里坊里长都在喊话,符信登记在册者都有。”

说话的宝贝一样,显摆了一下他的小木牌子:“不然我今日便在鸡毛房睡大觉了。”

“来,我扶着你去,咱两抱着还暖和。”

“领了米粮存两日,除夕那日我们说不得也能吃上一顿干饭。”

两人嘻嘻哈哈,朝着一个方向离开。叶卿却因两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呆住。又是颜娘子。令支城中不闻太守赵云之名,却人人念着颜娘子。过往接受的教育,让叶卿脑中冒出一个词——乱政。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稍有见识之人,便难免想到吕窦董何之类。叶卿不自觉地捋着下颌胡须,摇了摇头。罢了,多想无用。先瞧瞧这令支城的主人想向他们展示些什么。然后……随机应变罢了。“阿舒。”

叶卿唤道。想问问族侄,可看明白了?是否悟到了?一扭头,却瞧见族侄叶舒,大半身子都探出车窗外。脑袋左摇右摆地看。莫说世家姿仪,连个人样都没有了。叶卿沉下脸,终忍不住抬脚。“哎哟!”

叶舒扶住车窗,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茫然道:“叔父,怎么了?”

话虽问着,他却又探头想看窗外。显然,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被踢这件事上。叶卿微挑眉,还想给他一记狠的。但车窗外,孩童们嬉闹的声音叫他想起快要过年。念及这倒霉侄子,同他一道蹚风冒雪来了令支。昨夜睡得极好,心情不错的叶卿叹了口气:“停车吧,我们下去走走,瞧瞧。”

此举早合了叶舒的意,一下车叫车夫自行转回,他便指着一个方向:“叔父,我们去那!”

叶卿被他扯着袖子,隐约听得那处传出丝竹鼓乐及唱曲之声。知道这族侄是个风流性,叶卿任他拽着过去,身后跟着两个扈从。叶卿本以为是什么酒肆瓦舍,不料走近了才知,此地……居然十分正经。堂而皇之搭建在路边的台子,往来行人都可一看,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可惜台前人实在太多,只能嗅得前边人发髻油臭,什么也瞧不见。万幸,有钱能解决不少事情。去到台子对面一座三层酒肆,寻窗边案几,正坐枰上。正好听见台上那台上,一短褐不完的老者唱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曲调唱腔迥异于常听的丝竹雅乐。十分通俗易懂,唱曲同时也在说故事。叶卿这才知道,方才族侄为何如此认真。他亦不由望向楼台。此酒肆似乎就是为赏曲所建,席帘一撩,可观全景。台上老者满脸苦楚,唱腔却是十分洪亮。叶家也蓄养大量家妓女乐,然家中所观歌舞与此时完全不同。旅途辛苦,叶家子听得丝竹之音,浮浪性子又露了出来。以箸和着乐声,敲击桌面。“这令支的鼓乐,倒是新鲜,朗朗上口。”

他对叶卿道,“不知是哪家蓄养的优伶。”

叶卿对这蠢货族侄很是失望,不想枉费心思同他解释。饮一盏温酒,意外发现酒水不错。略品了品,却逐渐被台上曲声夺走注意力。想为女儿添一尺布,作嫁妆的荫户老父亲。貌美又乖巧的女儿。年二十八被大族庄园恶毒管事逼债上门。欠的六斗谷子换做半斗麦屑。戏末,喜儿摆脱荫户身份,成为官府治下之民,来到美丽的令支城,进入织造坊,开始新生活。为了从世家口袋掏荫户,为了让流民相信官府,愿意归附。公孙颜这一出魔改的戏码,除了将反派改为恶毒管事,其余未动。在正好临近除夕时,格外有煽动力——里边唱恶毒管事某位伶人,在台上被底下观众投石砸破了头。回家被妻子踢下床,被邻居吐唾沫。初演时还有游侠当场按剑要杀人,后被看场游徼押送教育。戏终,人未散。酒肆三楼,叶舒以袖遮面,抽泣之际竟觉无颜见人。那些恶人真可恶啊!他呜呜地哭,叶卿想叫着蠢族侄清醒一点,这曲子着实歹毒,是要挖世家的根。叶卿抬眼望去,便是两个扈从也背过身去,肩头耸动。他心道,醒醒,你们是曲里边的豺狼打手!叶卿张嘴欲骂,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面颊湿润,眼睛有些睁不开。他心中越发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