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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满天地, 火云成山岳。
暑热难耐, 萧偃一得了闲,便往山庄跑,不是去跳滑翔伞,便是骑马, 要么看看他们试作的风车, 要不就尝尝新做的点心。
虞可辉的胞妹虞采薇,居然十分擅做点心, 每日能做出七八样不同点心来,何常安看祝如风送来个纤纤丽人, 又是世族女子, 书卷气满满, 斯文端庄,两眼发亮。听说是巫先生让安排住处,连忙将菊院安排给了虞家兄妹,看他们只带了一个书童一个小丫鬟,又立刻将公主府送来的几个丫鬟安排到了菊园来, 每日嘘寒问暖,极是周到。
而虞可辉与何常安说上几次话,便已看出了这位何总管明显是宫里的内侍, 越发心下安心, 到底也不能腆着脸皮占人便宜, 先给何常安缴了房费租金, 又主动将这山庄和店里的账本俱细细理了一回, 很快市舶司那边便通知了他正式报到当差, 他便在鸿胪寺附近赁了个小小房间, 满怀的忠君报国热血, 立刻投入了工作中。
虞采薇住在山庄,开始还有些胆怯,但看何常安和蔼殷勤,山庄前院诸位武师和家眷都不少,也颇为热闹,又有一位甘护卫,不苟言笑,身材极为高大,听说刚刚入职了禁军。虽然性情冷酷,但她有日黄昏从厨房出来,看到树林子里,甘护卫与一位浑身缟素的女子在林子里窃窃私语,女子还拿了个陶埙,夕阳下吹着,极清远悠然。那女子应当看到了自己,却只是微微招手,并不过来叙话。
想来这山庄里的能人极多,神出鬼没,祝侍卫听说是皇城司的也经常过来,有时候带着个卫家的小公子,听说是安国公府的小世孙,倒是很是善谈,每次妹妹妹妹叫她,很是嘴甜。有时候又有一位茅娘子带着一群小娘子过来采花晒胭脂,看到她也极是亲切,听说是教坊的乐户,却落落大方,丝毫不以此为惭,
虞采薇渐渐喜欢上了这座山庄,然而却一次都没有见到哥哥口中的小皇帝,当今的天子,五岁便登基的晏平帝。
虞可辉对她道:“我原本觉得,借着入宫的借口挡一挡那边,这边再找些关系疏通,无论如何先借着入宫挡回那季太守再说。那日面君后,却觉得,进宫未必就是绝处,吾妹秀外慧中,我从前只想什么人才能配得上吾妹,如今看来少年天子英姿皎皎,胸中别有丘壑,极衬吾妹,虽说自古帝王无真心,但那里足够高,吾妹自有胸襟手腕,未必拘泥于情爱,倒有可能别有一番天地。”
虞采薇身在没落世家,偏偏长得绝色,虽有兄长护持,却也知道这样貌恐要惹来祸端,自幼只在闺中读书,足不出户,此次第一次离开家乡,却又是为了避祸,第一次见到京城繁华,又听哥哥如此说话,不由对这位少年天子也起了一丝仰慕之心。
皇上应该是来过的,偶尔山庄里会忽然戒严紧张,竹院那边更是五步一岗,虽然都是十来岁的小护卫,却都绷着脸极严肃认真,决不放人过去,厨房也会极尽整治,何常安亲自盯着,也会请虞采薇做上几道点心,然后命人送走,而这种时候祝侍卫往往会来,卫小公爷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却从未召见过虞采薇,虞采薇虽然微微有些失落,却又隐隐有些预感,自己看来并不会进宫。
“所以你现在打算如何安排虞家姑娘?”
巫妖伸出骨手,折下一枝莲蓬,拿在骨手里,细细端详。
萧偃枕在巫妖膝上,手臂伸出小舟,摸着一片片半人高的碧绿荷叶,荷叶田田,挨挨擦擦挤着小舟,自从那日第一次坐船,萧偃就爱上了坐船的感觉。
山庄自然是有荷塘的,满满当当开了一池风姿绰约的荷花。他要清清静静地和九曜先生赏荷,何常安虽然提心吊胆怕小皇上掉水里,却也隐隐知道巫先生似有大神通,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备下了莲舟,便命人远远把守着不许靠近。
萧偃闻着荷香,懒洋洋道:“坐想微风过荷叶——我已托祝如风转了封信给大长公主,让皇姑姑操心去,虞可辉是个能干人才,市舶司他才去了几日,就上疏献策,鸿胪寺卿脸都青了,季左相不太高兴,觉得他冒进贪功,不过还是递给朕看了。”
巫妖骨指拈开一枚莲蓬,将一粒青色莲子递到萧偃嘴边,萧偃微微转头,张嘴含入嘴里,碧莲清甜,莲心微苦,偏偏因为经过了巫妖的骨手,就带了冰甜味,仿佛一粒冰珠在舌尖滚动。
天一热,他越发爱近着巫妖了,一旦靠近巫妖,寒凉丝丝,冷香幽幽,他刚刚和巫妖对练过轻剑,正是热得厉害,虽说已洗过换过一身轻薄绡纱袍子,也不肯着靴,只光着脚丫子,仍然贪凉地依着巫妖。
对小皇帝总爱贴着他,巫妖也不以为意。天子贴近之时,真龙之气便一直晕染过来,确实让他虚弱之极的魂体很是舒适。他把莲子都掰了出了来扔到一旁的水晶缸里,里头晶莹冰块沉浮,湃着梨子、李子和鲜藕片等等水果,把掰干净的空莲蓬扔到船尾。乌云朵坐在那里垂头看着水里,转头看了看那空莲蓬,伸出舌头舔了两口,将残存在上头的巫妖的一丝死魂之气吸溜干净,又扭头去全神贯注看着水里的游鱼。
船尾放了数枝莲花和莲蓬,都是萧偃适才兴起一路摘下来的,有些凌乱压在船尾,清香四溢,萧偃时不时便拿光脚去碰着那些花瓣,感受那红红白白的莲瓣柔软微凉的质地在脚心挨挨擦擦。这些是他从前在宫里绝对不能有的举止,若是做了必要被宫人内侍们严肃地制止并且上报太后的。然而此刻巫妖却熟视无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不合身份不合礼仪的事情。
巫妖从船头拣了一本书看着。萧偃在下看到书脊上写着《麻衣神相》,忍不住笑了:“你要学相术了吗?上次看《周易参同契》,前阵子又看到你看《黄庭内景经》。”
巫妖道:“那天那位范左思,时常抽空盯着你我,很是无礼,想来是在相面,我便施了一个小小的混淆咒给他。”
萧偃一怔:“哈哈哈哈,那天他一说他擅相面,我立刻就将话题给岔开了,就是不想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他们这等人,就借着上位者出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一旦哪日中了,便到处宣扬,殊为可恶。”
巫妖道:“这些玄玄道道的,有的确实胡说,有的拾人牙慧,有的却暗合法则,看一看还是很有意思的。”
萧偃嘻嘻笑着,却到底暑日午后,又才练过剑跑过马,身体颇为疲惫,靠着巫妖凉爽宜人,渐渐眼皮越来越重,鼻息悠长,却是睡着了。
巫妖看他赤足尚且还踏在缭乱莲花瓣里,手里也还捏着半朵莲花,却已睡沉,便拉了张绡纱盖在他身上,伸出骨手,轻轻点了下萧偃的下颔,看他全然酣眠,丝毫不醒,便也由着他睡,只翻了书慢慢看去。
不提萧偃这边闲适悠然,左相府书房里却是有些肃然。
“临江宴后,范氏一族四十岁以下生员参加秋闱。各州府参加秋闱的生员名单已上来了,范氏参加秋闱的消息传开,各地也有不少世族按捺不住,纷纷报名参加。”
季同贞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幕僚们沉默不语。
“世族们在江南盘踞多年,当初不入朝科举,是因为看不上异族伪朝,待到大燕崛起,又嫌开国太-祖出身草芥,殊不体面,当初太-祖以武立国,也不大看得上他们,他们也寸功未立,只因着在江南最富庶的地方,盘根错节,才得以苟存至今,如今所谓入世,听说是端王亲自去了一趟江南,平瘟之时专门去世族那里拜访,招来的!”
“卢氏、崔氏都送了女儿随兄进京,相爷,端王当初在立后一事上暧昧不明,我们只以为他是避开我们和太后相争,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去争取世族们的支持!”
“
听说宴上皇上表现得极好,也不知端王与世族那边最后达成了什么交易。”
“早就和相爷说不该给那两个人入职的,那两个明显就是萧冀扔出去的香饵,相爷偏偏给他们过了。虽说一个市舶司一个天府院不算什么,但旁人便觉得皇上有权的信号……”
季同贞忽然道:“皇权至高。”
书房里微微一静,又有人道:“皇上尚且年少,如今眼看着太后那边消停了,辅政亲王这边却别有用心吧?是想借立后之机左右皇上,世族入官场,不可不防!如今才有这寒门亦有鱼跃入龙门的机会,岂能又让他们改回从前那一套,寒门无贵子,呵呵。”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等从布衣进身,相爷之前计之从民间良家子选妃,也为这防这后族做大,若是真让世族真有女为后,这天还真是要让他们翻了!”
季同贞淡淡道:“既要科举,便是要按我们的规则走,怕什么?”
书房又安静了下来,季同贞慢慢道:“秋闱选上来,还有会试呢,世族仓促应试,就算才高,也未必能如何。我朝主要是太-祖立国后,历任三朝都太短,太-祖重武,先帝又好道,他们无用武之地,皇上是难得的少年帝王,世族如今心动想要入世争权发家,一点都不奇怪。”
有人忍不住笑道:“这倒是,策论一道,非浸淫国事,未必能写出什么有用的,无非都是些乡野村汉,高谈阔论,纸上谈兵,他们不合时宜已久,要说诗赋,那确实是他们诗书传家的强,但要论科举策论,那可就未必了。”
书房里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外头却有书童送了帖子进来:“门上送进来,说是大长公主府送来的,欧阳驸马给相爷的下的帖子,秋风起菊花黄,明日邀相爷吃蟹,立等着回复。”
季同贞一怔,拿过帖子一看,果然奇道:“欧阳驸马一贯闲居游山玩水许久,如今这又是为何?”
有人猜测:“上次听说大长公主与承恩侯府吵起来了,为着皇上微行出宫的事,如今承恩侯府有丧事,据说承恩侯伤心过度生病了,闭门谢客已久,大长公主这是不是要笼络相爷了。”
“皇太后还能说是皇上母后,辅政亲王也给她面子,这个皇姑姑,身份可不怎么够,和端王关系也一般吧,似乎平日不太来往。”
“你不懂,据说关系还行的,只是欧阳驸马避嫌,端柔大长公主下降后,便不怎么交际的,生了个小郡主吧。”
“那这又是为何呢?”
季同贞将帖子放在桌子上,对书童交代道:“回驸马话,感谢驸马相邀,季某定当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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