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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对袁崇焕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在他看来,袁崇焕早已不是当初虚心求教的孺子了。此时的袁崇焕更像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做为他的老师,也是恩主,孙承宗是非常了解他的。
因为他从出关之后,就在孙承宗的手下工作。他的本事,是孙承宗手把手教给他的。他是什么性格脾气,有几斤几两,孙承宗是最清楚的。
袁崇焕和崇祯的性格有相同之处,那就是脾气急躁,沉不住气。
要不怎么崇祯用袁崇焕呢。
袁崇焕的操切主张,何尝不是崇祯心里的渴望呢。
孙承宗没有再说话,何可纲作为东林安排的袁崇焕的监视者,此时也只能沉默。
孙承宗泡茶的手有些抖,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些不安。他的不安不是对于赤峰战场的。皇帝这么着急决战,注定是要失败的。没有悬念的事情,他已经接受现实了。
他的不安,来自于袁崇焕。
他越来越担心他的这个关门弟子,在仕途上行差踏错。官场上一旦倒台,绝大多数人都再无翻身之日。两起两落那是传奇,三起三落那是神迹。
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他对先帝是非常了解和欣赏的。
袁崇焕第一次吹牛皮,就是跟天启皇帝。
结果,被皇帝一通诘问,弄得哑口无言,搞了个大红脸。从此之后,夹着尾巴不敢出声了。直到换了崇祯,他才又开始卖弄他那一套速胜论主张。
孙承宗记得,那年是天启六年11月。时任辽东巡抚的袁崇焕,上奏疏信口开河。吹牛说自己已经找到收复辽东的办法了。那就是修城屯田,步步紧逼,步步为营,鲸吞蚕食,老奴毫无办法,如果让臣统筹辽东事物,定能降服建奴。
“祖宗之制具在非奉,祖制断不能调,人情无容臣一毫作意者。由此行之,奴子不降,必为臣成擒矣……臣所遇非偶,故敢卜事之必成”(《明熹宗悊皇帝实录卷之七十八》)。
天启当时22岁,孙承宗在朝堂上偷偷用眼睛的余光去看他的反应。
他发现皇帝面色不渝,板着脸让读奏章的魏忠贤别念了。
天启异常冷静地反问了六个细节:“向以防守方殷,故着从容议行。但向后作何给授,使军民不相妨?作何分拨,使农战不偏废?作何演练,使农隙皆兵?作何更番,使营伍皆农?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马?作何收保,不致资盗粮?一切事宜,该抚悉心区处具奏。”
袁崇焕你给我详细说说,守城屯田,怎么让军民共处。明朝军队的纪律这么坏,祸害百姓更甚于匪盗。你怎么解决。
辽人守辽土,兵民一体。具体怎么做到又种田又能打仗。
农时敌人来了怎么办。秋收敌人来了怎么办。是打是撤。
你说寓兵于农,那平时怎样训练,使农民具有战斗力。
怎样轮换,让士兵不仅能打好仗,平时还能好好种地。
怎么防守边疆,防止敌人对屯田的破坏。
怎么把粮食收上来,不至于被敌人抢走。要是被建奴抢走了,你不是给建奴种的地吗。
这些一连串的提问,把袁崇焕干哑火了。他根本就没有仔细分析过这些细节。只是感觉这么搞行,简单做出一个计划就上书了。具体怎么落实,能否落实,根本没有沉下心来,仔细的推敲,研究,调研。也没有和基层讨论过。具体研究如何落实,则什么都没有做。
天启是一个非常冷静,务实的皇帝,就是寿命太短了。
他的段位比崇祯高出太多了。他活着的时候,朝廷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财政基本可以维持。军事上巩固了辽东的防线。
从这段话就能看得出,袁崇焕在天启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印象。皇帝其实不太待见他,只是在对东林妥协。后来他的去职早已露出端倪。
从这里就能能看出,皇帝对他的看法。好大喜功,浮于表面,做事浮夸,名不副实。当时的人对他的评价也不算正面,“崇焕短小精悍,形如小猱,而性极躁暴。攘臂谈天下事,多大言不惭。而终日梦梦,堕幕士云雾中,而不知其着魅魇也。”
天启对辽东问题有非常冷静的认识。
“以朕计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蹈实而做,需时而动。正也,奇在其中矣。该抚饶为之,亦善为之。”
这段话的中心意思是,蹈实而做,需时而动。以现在大明的情况,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大明根本灭不了建奴。平辽需要从长计议,先踏实地做好自身工作,养护好大明的国力及元气,以待“天时”!
这里隐藏的斗争线就是,你们别想用步步为营这些漂亮话,掩盖搞工事修城堡这些方法来骗朕的钱。朕就坚持最省钱的防守策略。大明的财政经不起你们这般胡搞。财政崩了会出天大的事情的。
复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先稳定住局势,不要继续恶化。然后逐步加强军事力量,等待时机。比如自然灾害,建奴内乱,联合蒙古等。就像隆中对中,对北伐中原的条件,也是待北方有变。
他对头脑膨胀的袁崇焕先批评再教育,十分有领导水平。
袁崇焕你要有自知之明,你自己估摸估摸,就你那两下子,能不能迫使后金向你投降。如果声言投降那必定有诈(“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他已经看出袁崇焕想在后金投降这上面做文章。后来他果然走上私自和后金议和的危险道路。这是对他刚露出一点点的危险想法的警告。
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后,天启告诫袁崇焕不要信口开河。抛开守城不谈,如果野战打不赢后金,那就别再发癔症,轻易说能战胜他们的昏话(“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一个封疆大吏,要稳重,不要给人看笑话。
告诫之后,针对他错误的思想根源也做了剖析。你袁崇焕不要老是想着用什么奇谋密计去战胜建奴。先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最好的对敌计策!(“正也,奇在其中矣”)
这是真正的真知灼见。战争打的就是国力和军事实力。战阵就是实实在在的实力碾压。出奇制胜的都是凤毛麟角,因为案例少才稀奇,才被记录在历史上,太多的硬碰硬的战争,因为平常而不会被历史记录。
他把袁崇焕批评教育了一番后,达到了目的。但又不能让他灰心丧气,失去了心气儿。他又勉励袁崇焕,要忠诚努力、脚踏实地多做实事、做好实事,少说大话,干好本职工作。(“该抚饶为之,亦善为之”)
最后,还不忘再勉励他一番。给他加加油。他头脑发热了,当头一棒是应该的,但一棍子打成二傻子,从此吓得缩头缩脑,不敢任事,就不是天启的本意了。
可见,在天启皇帝这里,掌控权利已经达到了艺术的水平。
让你发挥作用,你就能发挥作用。不让你发挥作用,你就发挥不了作用。什么时候该你发挥作用了。你就能发挥作用了。
这两人都是孙承宗教出来的,水平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天启的大局观,宏观领导能力是出类拔萃的。对付士绅的内斗水平也是顶尖的。从他敢用敌对势力郑贵妃的人魏忠贤,就能看出他的胸襟和本事。
能用弯刀射明月,艺高人大胆。
孙承宗心里一阵痛惜,先帝就是走的太早了。否则何至于今日让老夫这般为难。皇帝四六不懂,胡来。大臣们也都是饭桶,或者不是眼瞎了,就是心黑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干错事。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和自己团体的利益,不顾大明。本来他打算把袁崇焕调教好了,作为东林里第二代的军事担当。可惜他现在已经为权力而失去了理智。
赤峰打了二十多天了,关宁军居然按兵不动。
孙承宗一双老眼可并不昏花。看来要提前预备一些措施,避免局势出现不可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