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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青松翠柏披了金色,门扇是半敞着的,阎嬷嬷坐在旁边的树影里,正摆弄一些香料。
见蓁蓁过来,便起身笑着招呼,“虞娘子。”
“嬷嬷,主君回来了吗?”
“回来好半天了,就在里面呢。”阎嬷嬷瞧着门扇未掩,便知谢长离这会儿不是在处置公事。因拣择香料是个精细活儿,且蓁蓁身后的清溪手里拎着食盒,明显是来送晚饭的,便没抽开身,让蓁蓁自管送进去。
蓁蓁遂接了食盒,亲自提着进屋。
屋里没人,长案后空空荡荡。
她叫了声“主君”,没听见有人应声,且手里的食盒委实有点重,便先搁在案上,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书房往里就是谢长离的起居之处,前世她曾被带进去无数遍,里头的陈设器具都还清晰印刻在脑海。不过如今成婚未久,且她无意多招惹谢长离,这会儿不好贸然闯进去,只将目光四处打量,搜寻谢长离的身影。
视线挪过古拙简约的香炉茶几,是一方贴墙摆着的花梨木架子,上头稳稳放着把长剑,触目沉重刚硬。剑鞘上缂丝花纹繁复精致,明显是有了年头,沁着斑斑片片的暗色,是这些年浴血厮杀的印记。
蓁蓁不敢多瞧,赶忙挪开目光。
没找见人,她又往里迈了两步探头去寻。
而后,她便怔住了。
因剑架不远处有座宽敞的罗汉床,这会儿帘帐半垂,谢长离正坐在上面,双腿一屈一伸,手里攥着个酒杯。他像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虽未解开,却打得半湿,垂了一缕在耳畔。身上外裳也脱了,只裹着素白色的中衣,胸口半敞,几乎开至腰腹。
常年习武且正当盛时的男人,身材自是劲拔有力,胸膛往下肌肉分明,甚至能窥见腰线的轮廓。
那腰腹她不是没摸过。
甚至险些……
蓁蓁心头猛地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不提防旁边立着铜制灯架,她心神慌乱时没留意,后脑勺磕过去,疼得她差点痛呼,又赶忙捂住嘴巴。
热意霎时涌上脸颊,连蓁蓁都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因磕到脑袋的窘迫尴尬,还是因脑海里倏忽而过,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里头随即传来谢长离的声音,“谁?”
“是我,来送些新制的菜色。”
蓁蓁闹了个大红脸,不得不从帐后现身,没敢去看他半裸的胸膛腰腹,只将视线落在他冷清的眉目间,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这一瞧,她才发觉今日的谢长离很不一样。迥异于往常的威仪老练,此刻他的眼神沉静又落寞,悄无声息地攥着酒杯坐在那里,无端有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没了寻常震慑朝堂的压迫感,安静的薄醉中,反而像是……
蓁蓁说不清楚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似曾相识,却似乎很遥远。
她竭力不去乱想,听谢长离微哑的声音道了句“拿过来”,才回身去取食盒。
轻手轻脚地往案边走时,她终于想起来那感觉源于何处。
是在很多年前,大概她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跟着父亲去外地访友,在一座古庙的附近救了一位重伤的少年。
那个少年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伤痕累累又沉默寡言,像是被世间遗弃了一般,带着深不见底的孤独落寞。那会儿她年弱天真,瞧他伤得可怜,便让随行的人悉心照料,还试图逗他高兴。奈何少年心如死灰,她费尽心思也没能哄得他展颜一笑。
好在后来他伤势痊愈,临别前还送了个漂亮的玉坠,可惜后来被她弄丢了。
事情隔得太远,且彼时她年岁尚幼,惦记着途中的花草美景和吃食玩具,随手而为的一桩小事,早已记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也是今日碰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才依稀想起了些许。
蓁蓁握着食盒,心绪忽而复杂起来。
她知道谢长离这提察司统领做得不容易,朝堂的事千头万绪,雷霆手腕所过之处,几乎都是皇亲重臣那样棘手的人物,每回交锋都似刀剑舔血。
年才廿四的男人,谨守着先帝遗命扶持寡母弱子,平素往来的恒王、相爷、姬家兄弟无不是年过半百、久经风霜的人物。
他要与之斡旋,压力可想而知。
只是谢长离性子冷硬坚毅,便是万钧泰山压到跟前也不会皱眉。再艰难困苦的事,他似乎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而后步步向前,青云而上,仿佛朝堂上风谲云诡的厮杀与攻讦都不值一提。
在外人看来,便是权柄滔天,生杀予夺。
令人羡慕又敬畏。
前世两人相处那么久,蓁蓁极少看到他流露这般姿态,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