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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聪蹲在厕所隔间里，裹着湿漉漉的头发等了一两个小时，才等来打扫卫生的保洁。保洁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给他递了一条毛巾。杨聪潦草地擦了一把头发和脸，压着嗓子道谢，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们泼进来的是洗拖把的脏水，那股恶臭经过体温的发酵，愈发令人憎恶。这个点，仕英中学里已经没有几个走读生了，他跟赶去上晚自习的寄宿生擦肩而过。杨聪跑过长廊、树丛、废弃的教室，最后在荒草丛生的湖泊边找到了自己书包的踪迹。
文具、试卷洒了一地，不甚清澈的湖面上漂着几本书。杨聪在烈日之下瑟瑟发抖，他不会游泳。他心里霎时生出一种绝望来，哆哆嗦嗦地往湖边走，向着深不见底的湖面伸出一只脚。
一股大力猛地拽住他，把他扯得仰倒，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速之客低头看他，杨聪也呆呆地看着对方。他见过这个人，高考部常年的前几名，照片时常贴在公告栏里。
张宇。
张宇皱着一对漆黑的眉看了他半天，才说：“这是野生湖，里面有淤泥。要是抽筋陷下去没人能救你。”
杨聪没说话，自己把自己抱成一团哭了起来。他连哭都是很小声的，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呜咽。父母省吃俭用、抵押了房子才把他送进来读书，他不敢再往双亲的肩膀上再施加一丝一毫的压力，只能把所有的哭声咽回腹中。
张宇叹了口气，掉头走了。杨聪独自哭了许久，这人又倒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竿子。书漂得不远，一言不发的张宇借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把书一本一本地勾了回来。
“谢谢。”杨聪带着鼻音说。
“你住校么？”张宇问。
杨聪摇摇头。
“去我宿舍洗个澡吧，你这样没法回家。”张宇顿了顿，补充道，“我叫张宇。”
“我知道，我认识你。”杨聪低着头说，“谢谢你。”
杨聪就这么跟着张宇回了宿舍，他始终羞耻于抬头。两人走在夜幕渐渐降临的校园里，像是狮子王和他的小尾巴。
杨聪在淋浴间里把自己搓得皮肉发红，他总觉得那些污渍顺着他的毛孔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那股恶臭宛如跗骨之蛆。等他洗完澡出来，张宇已经把他湿透的书晾在阳台上了。
“你也喜欢博尔赫斯？”
杨聪听见张宇问了一句，讷讷地点头。
张宇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拿了一瓶红花油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杨聪的膝盖上嗑出来一大片青紫，是被人推搡进卫生间的时候撞的。张宇低着头替他把红花油揉开，从杨聪的角度能看见他最后一节凸起的颈椎。
“谢谢。”杨聪又说。
“不客气，我们福利院里的弟弟妹妹也经常摔伤。”张宇把红花油塞进抽屉里，淡淡地说，“下次再被欺负，如果老师不管的话，就报警吧。”
——
“有没有可能是他身边的女性都比较中性化，所以他潜移默化受了影响呢？”李若愚有理有据地说。
“可能性不大。”顾以诺果断地说，“福利院里的女性工作人员普遍是性别特征明显的中年妇女。”
“所以他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被方泽文欺负？”
“应该还有别的诱因。”顾以诺继续查看箱子里的东西，耳边一缕碎发晃晃悠悠，遮住了她的眼睛，“玩过pvp游戏吗？开战的时候一般优先攻击最弱势的路线，张宇虽然是孤儿，但成绩很好，并不是老师眼里的‘小透明’，不是完美的欺凌对象。相比起来，杨聪更加适合。综合杨聪的死亡来看，张宇被霸凌恐怕跟他脱不开关系。”
顾以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随手划开。
“顾老师吗？请问杨聪的遗物是在市公安局吗？”
顾以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刘奇”。
“他的遗物被他父母拿走了，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就是他生前在社团活动室里借了个储物柜，没把钥匙还回来，备用钥匙也找不到，现在我们打不开了。”刘奇礼貌地说，“那我们再去联系一下他父母吧，打扰您了。”
顾以诺在箱子里翻找的手忽然一滞，打断他道，“不，你先不要联系他父母，等我过来。”
云川大学的社团活动室在教学楼一楼，很美的白色纱质窗帘在阳光里飞舞，窗外树影婆娑。顾以诺领着程橙和李若愚大步走进社团活动室，刘奇紧张地摩挲双手，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就一个储物柜，怎么把警察给招来了。
顾以诺没理会他的不安，她左右环视，确认活动室里有监控，“直接撬开。”
刘奇傻眼了，“顾老师，这是学校公共财产。”
“一切损失我来承担。”顾以诺一抬下巴，笃定道，“撬开。”
李若愚跟保卫室要了螺丝刀，三两下就把小小一格储物柜撬开了。铁灰色的狭小空间里，静静地躺着一枚u盘。程橙神色肃然，戴上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捏住u盘边缘，避免擦去上面的指纹，把它挪进了证物袋里。
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顾以诺，“你们在干什么？”
顾以诺彬彬有礼地一笑，“不好意思，事急从权——报修单拿来我签字，付款扫微信还是支付宝？”
——
杨聪不知道第几次在湖边晃荡的时候，终于撞见了张宇。张宇坐在树荫下，膝盖上压了一本英语单词，用一粒小石子打中了杨聪的后背。杨聪慌张失措地看过去，瞧见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没有你的书。”张宇心平气和地说，“除了我，今天没有人过来。”
“我、我……”杨聪低下了眼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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