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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走在回县衙的路上。
“感觉如何?”陆定渊问。
“什么感觉。”
“你能从杀人之中学会此地文法,”陆定渊问,“是因为吃了他们的魂魄吗?生杀予夺的滋味如何?”
他看封深一眼,不待他回答,又问道:“当我发号施令,你站在一旁,可曾想过坐在那里,被众人俯首帖耳的人是你又如何?”
“我不知道人有没有魂魄。许多人都会在死前释放出自己最强烈的念头,我听见那些念头,像在听一个人说许多话。听多了,就知道了语法。”封深按着他的顺序回答问题,“杀人的滋味不如何。日后想少杀一些。”
停了一下,他说:“你坐在那里的时候,我在想你很好看。你做什么都很好看。”
陆定渊:“……你是跟哪个该死一百遍的人学会的这个?”
他们回到县衙,无事到午后,林兴贤雷厉风行地选中了一名同伴,将他带来了到县衙。整顿之后,他们将与封深一路同行,穿越长数十里的广时山驿道,去浔阳道的官道附近找到那位文知县,取走他的狗命,并带回昌江城的县令官印。
若在平常,这个命令简直是要让人以为是在说疯话,关统心想。上午观刑过后,林兴贤正是百事缠身之际,却带着许多礼物造访老友之家,与他对坐共饮,喝到两人都微醺,才终于将来意托出,吓得关统酒都要变成汗流出来。
吓到关统的却不是要杀人,而是下令之人竟是他这种人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锦衣卫,那些可都是阎罗殿里的神仙!
可若非这样的神仙,又怎能让关统有机会手刃大仇之人?
林兴贤知道他,也第一个便想到了他,认定他不可能拒绝。而关统也确实只为家中妻儿犹豫了片刻,便入内间收拾了几样物事,用破衣一包,临出门前深深看了一眼老妻,又将幼女紧紧抱了一抱,便与林兴贤一路向县衙行来。
进了衙署大门,他们却没有见到那位美貌的锦衣卫大人,而是被人传话,让他们径直前去县衙西侧武备库旁的马厩,林兴贤知道县令和县丞已经将衙门里能跑的马都牵走了,马厩里应当是空空荡荡,人还未到,他们却远远见到了数匹骏马矫健的身影。
林兴贤瞪大眼睛,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先看看那几匹马,才忍着激动对陆定渊二人说:“大,大人,这些马是……!”不愧是手眼通天的锦衣卫,他竟丝毫不知他们何时带来的这般多好马!
“自然是给你们的。多看少问。”陆定渊说,林兴贤立即闭上了嘴。他又看向那名随他而来的破落猎户。
这猎户身量在常人中也不算矮的,人颇精瘦,短衣下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坚实,倘若不是缺衣少食,定然是个魁梧汉子。他看向陆定渊的目光既是畏惧的,又是好奇的,还有一些不懂得掩饰的感激。
陆定渊说:“什么名字。”
“关统……”猎户也像林兴贤一样结巴了起来,“草民关,关统,大人!”
陆定渊将缰绳递给封深,“为何应下此事,你同文智渊有仇?”
关统的脸涨红了,他愤怒又伤心地说:“草民同林兴贤林捕头交好,让儿子认了他做师父,想学一身本事傍身,捕头兄弟待我儿子极好,孩子有时也在县衙走动,去年春时文知县不知为何突然要骑马出城,他要出便出罢,却骑术不精,令马受了大惊,我儿刚好路过,被一脚踢中胸口,飞出一丈远……”他缓了一缓,才又哽咽道,“我儿在床上躺了七天,最后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的,才十二岁人就没了,他娘几乎哭死,可文县令却说是我的儿子惊了他的马,连口薄木棺材都不赔给我们,还将这账也算到林兄弟头上,将他一个总捕头当众打了几十大板!”
在心中积蓄已久的苦痛终于有了一处出口,关统不管不顾地一气说完,再也讲不出更多,只有胸膛猛烈起伏。
林兴贤在旁险些跺脚:你说这些干什么!
陆定渊平静地说:“既然幼子无辜,合当你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林兴贤一惊,关统则是大喜:“多谢、多谢大人!”
“宰了文智渊,你活着回来,我给你二十五两银子。”陆定渊说,“路上死了,一间城西的宅子给你的妻子女儿,林兴贤每年分月给她二人五两银,到你女儿出嫁为止。”
关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看向林兴贤,后者也已经掩饰不住惊色,迟疑片刻,才朝他点点头。
关统顿时大喜过望,他千恩万谢,想多磕几个响头却被制止了,只能欢天喜地地和林兴贤去空场的另一侧熟悉分给他们那两匹坐骑的脾气。待到他们走远,陆定渊才终于重新看向封深。
“上去试试。”他命令道,然后又问一句,“你骑过马吗?”
“这里的没有。”封深站在最为高大的那匹马旁,单手撑住马鞍,翻身一跃而上,松松握着缰绳,手在马鬃上轻轻一理,感觉片刻,说,“它是听话的。”
他低头对陆定渊说:“我走一走。”
陆定渊抬头看马上的他,昨日找到他一起入城后,封深便将那一身与常人格格不入的衣衫当着他的面换了。为什么是当着他的面,是因为封深仍要通过他的手借他的“力”,陆定渊便看着封深的黑衣从他们交握的手腕开始渐次化为流水似的青烟,流烟浮动,很快变成一身与他制式相同而色不同的内外衫。
这个过程自然是十分神奇的,陆定渊却觉得自己似乎要习惯了。
次日之后,即使陆定渊什么也不说,其余人已经对封深同为锦衣卫的一员深信不疑。既是因为这身衣裳,又绝不仅仅是因为这身衣裳。
渐次西斜的日光将屋檐的影子投到陆定渊的脚前,他背对暗影,看封深坐在马上,全身沐浴明光。今天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与此间风物格格不入了,虽然只有那头黑发变不长,可是少年神清骨秀,眉目笔画难描,一身黑衣算得上朴素无华,却似神兵在鞘,难掩锋芒。
在陆定渊的注视中,封深转过头,走了几步,开始纵马小跑。
若是真的初学者,这无疑是取死之道,可封深说的只是“这里的”马他没有骑过。他在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却从来都不妨碍他将它们都做得很好,骑马也是如此。
陆定渊看他在院中小跑了两圈,林兴贤和关统都赞道“好骑术”,在封深又一次从面前经过时,陆定渊说:“快一点。”
片刻之后,他又说:“再快一点。”
陆定渊站在原地,看封深控马在院场的另一边掉头,马蹄得得敲打地面,激起一串小小的烟尘,他向他径直而来,越是接近,那只向他伸出的手在陆定渊的眼中越是放大。
封深在邀他上马。
幼稚。
这个时候倒是能看出像个少年人了。
陆定渊这样想,却在这匹黑马冲到面前之前,抬起了自己的手。
一股大力从上方传来,却没有给他如今的这幅羸弱身躯带来任何额外的痛苦,与其说陆定渊是被拉上马,倒不如说他是被封深“托”上了马背。坐定之后,少年覆盖着薄薄肌肉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陆定渊将手覆在封深握缰的手上,轻轻一抖,就将缰绳换到自己手中,背靠着他,控着奔马又前跑一段,风声吹过耳畔,眼看就要撞上眼前障碍,他一拉缰绳,一夹马腹,骏马扬起前蹄,纵身一跃,竟就这样跳了过去。
院中众人发出连声惊呼,陆定渊调转马头,小跑一段,然后拿开封深拦在他腰间的手,松开缰绳,一手按在封深腿上,一转身就下了马。
封深在马上看着他的背影。
陆定渊说:“你们今夜就走。”
是夜。
经历了倭寇进犯和主官出逃之后,那位据说是来自京城,如今暂代县职的美人上官下令宵禁,虽说现在的昌江城抽不出什么人手来巡夜,接连遭变的百姓也不敢深夜出门。
马蹄都裹了布,林兴贤等三人安静地穿过昌江城的街道,北城门已为他们打开。
穿过城门,几乎没有多少田地的过渡,黑黝黝的山林就拔地而起,似一道横贯大地的巨屏拦在面前,借着繁星星光,暗夜中的广时山看上去简直可算巍峨,仅有的一条土路路面似发着模糊的微光,被黑暗的山林一点点吞没。
上马之前,林兴贤和关统都有几分留恋地回头看了隐隐约约亮着几点灯火的昌江城,封深看了一眼天空,目光落下,投向群山之中的曲折前路。
“走。”他说。
林兴贤和关统追随着他前进时,昌江城县衙的内邸中,烛泪如泣,烧尽的烛芯缓缓弯下腰,半途被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挑断,焰色一跳,烛光复明,照亮了几乎铺满长桌的地方县志。
陆定渊丢下一本,再拿起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