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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火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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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渊再一次感到,封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当他凝视那两轮燃烧的金环,竟然罕有地感到了心悸。

心悸不仅仅是因为那双瞳表现出来的奇像之美,更是因为它背后意味的超出此间门之人所能想象的莫大力量及莫大奥秘。

梦中之旅那些见闻再一次从记忆中浮现。

封深说:“这个衔记不仅证明我从何而来,也告诉我要去往何方。”

他看着陆定渊,“很高兴遇见你。我快要找到我的路了。”

陆定渊也看着他,慢慢地说:“那……可真是快啊。”

他没有问封深选中的“道”是什么,也没有问是自己的哪样举动启发了他找到自己的“道”。在封深离开后,他在花厅里又坐了一段时间门,才起身离开。

走出花厅的那一刻,一阵秋风吹来,院里仅有的几棵花木簌簌作响,陆定渊的衣袂翻飞起来,他转头看向封深离开的方向,秋阳落到他的脸上,那苍白的侧脸如雪所铸,仿似要融入光中。

——既然封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那他的大礼就送得恰逢其时了。

当封深的身影出现在校场上,立时就引来了众多的目光。

那些目光既有来自校场之内的,又有来自校场之外的,甚至外场比内场多得多。

也许是因为乡兵营的首次操练就是在众多百姓的注目下开始的,虽然很快校场周围就打下了木桩,围起了长长的栅栏,仍挡不住昌江城百姓的好奇。

因为昌江城实在是太小了,在这两位大人来到之前,这座山水之间门的小城极少变化,除了季节变换,丰年灾年轮转,无论人口、街巷、风土人情或者田地收成都极少变化,三十年前这座城是这般模样,三十年后这座城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乡兵营的出现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新奇之物。不过最让他们感到新奇的还是封深。

同成日不出衙署,以技巧手段将昌江城内外事务都控制在手的陆定渊不同,封深在自己要做的事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亲力亲为,毕竟昌江城内跟得上他的人确实是一个都没有。

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是人的本能,昌江城的百姓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着目光。即便是在士绅子弟被公开处刑,引起差不多全城围观的风云时刻,来看他操练新兵的人也只是迟到了一些时刻,最终竟是不减反增。

若非小封大人不仅真真切切是救了他们一城人的英雄,又如此年轻,如此俊美,远远看着都觉赏心悦目,他们最多看两日新奇便散了。谁又能想到小封大人不仅能是个神仙似的英雄,在无须杀贼的时候,还能时时刻刻给他们这样多、这样大的惊奇呢?

没有人会不记得练兵第一日他一掌便推倒了一座房的壮举。倘若只有这样,无非是说此处的旧屋破宅年久失修,刚好给小封大人以神力立威,但之后小封大人当着众人之面,几乎是徒手搭起一间门崭新屋舍,那就是万万没有人能想到的了。

虽然百姓慑于小封大人的威严,不敢围观太近,听不见他对那些被排成一个整整齐齐方阵的少年们说了些什么,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他们无须言语也能看懂的。

人生在世,以衣食住行为基础,小封大人在他们面前建起一座足以容纳十数人居住的高大房屋,全靠他自己,只用极少的几样工具——至少对这些百姓们来说,它确实能算作一“栋”高大的家宅了——给少年乡勇和围观百姓造成的震撼,不仅仅是来自他的力量和技巧,更是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示范背后,人们现在还无法用言语形容,却已经预感到昌江城都要为之大变的事物。

比起神仙手段,无所不能的小封大人,被他选中的乡勇少年们自然是愚笨不堪,甚至他们在小封大人说要同他们一起建造一座新的兵营时仍一片茫然。但小封大人似乎也不需要他们如何聪明,只要他们“听话”。

——像在县衙里做工的那些女孩子们一样的听话。

从那天起,这一百二十名少年只有上午的半日是用于操练,从午后到傍晚,他们要在小封大人和两名临时充作教官的衙役带领下,将这片已经被归入兵营的空地上所有废屋一一拆除,腐朽的木头与稻草搬走,整平土地,挖掘地基等等。

他们几乎一无所有,虽然县衙会送来饭食,城中的木匠也被募来帮工,但大多数活计仍是要他们一手一脚去完成,除了那些原地便可完成的作业,他们还要上山伐木,拖下来后以物易物,从城中木匠家中换来可用的木料,自己锯成木板,再将它们一一拼合,以及其他许多劳作。

他们甚至还要自己挖井。

在建造兵营的过程中,这一百二十名少年慢慢被分成了四个大队,十个小队,十个小队又再细分为二十四个小组,围观的百姓们看着这些少年从茫然无知,手比脚笨,到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过用了四五日。

这是堪比大变活人的四五日。

甚至这些少年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除士绅子弟之外,昌江城几乎所有家境称得上殷实或稍好人家的适龄男丁都被收入了这处乡兵营,因为无须赘述的原因,这些出身殷实人家的少年不仅较城北出身的体质要好,见识和才干也相对强一些。

就算他们有许多是家中次子,不能如长子一般继承家业,该干的活儿却一样都不会少。并且这些木匠、铁匠、酒坊、豆腐坊等等之子早已被他们的父母耳提面命过,让他们绝对不可得罪这位小封大人,多看人眼色,对上官多加讨好,横竖这乡兵只做半年,熬过了就万事大吉,所以封深询问他们能干什么时,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然后——

就被封深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些少年也知道自己见识有限,资质平平,被封深安排到头上时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不行,他们在家中也只能为父母打打下手,不成家立业就不能独当一面,无论造屋还是挖井都是再正经不过的手艺活,他们如何能说做就做,何况校场外还有这么多邻里亲朋在看,被他们看到自己这般蠢笨,然后嘲笑他们怎么办?

不过这种顾虑他们很快就顾不上了。因为就算没有家人的叮嘱,也没有人敢违抗封深,他大破倭寇的事迹已被昌江城的百姓牢牢铭记,就算未能亲眼所见,只要看到他手中的长棍,少年们就本能发憷,但最要命的还是那双眼睛:没有人能受得住小封大人的目光。

任何人一抬头,对上那居高临下看来的眼睛,再多的心思都会凉得透透的。

不是因为小封大人曾杀鸡儆猴,或者对他们凌厉打骂过,他们的畏惧来自生而为人的本能,是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这个“人”的本质,所以在面对他时——

不要对抗,不要冒犯,只能服从。

这些少年不能用言语很好地形容自己受到的可怕压力,只能在每一次被封深注视时拼命记住他说过的话,他要他们做的事。他们确实不算多么聪明,无论如何告诫自己要小心,也难免犯许多过错,犯错之后不用封深多说什么,他们自己就作出天塌一般的模样去极力补救。

世事总是如此,越不想犯错就越是犯错,犯错之人也就越多,补救之心就越急切,而越是急切就越要寻求他人的帮助。因为他们已经分工到组,一组五人,包括组长在内,没有人能仅靠自己就做完自上而下分来的活计,因此不仅各人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同组之人负责。

再加上训练第一日就被告知的“每日评优”,就是在一日操练和劳作结束后,评出五个上佳小组予以奖赏,既有小封大人的口头奖赏,又有眼睛看得见的加餐奖赏,使得每个小组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彼此互帮互助,才能在每日评优中力争上游。

适应这些闻所未闻,甚至可以说是与本性相悖的安排自然是很难的,不习惯,很难受——可是似乎又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受。因为被看不见的鞭子在身后不断鞭笞,所以这些少年不得不倾尽全力。

然后,奇观发生了。

封深第一天只用半个时辰就建成了那座作为样板的木屋,从向他们解说,到练习,到分工,到终于动手去做,第四日才打出了一个框架,第五日时建好了第一座完全由这些乡勇少年亲手完成的木屋营房,第六日就如雨后春笋,一排框架从地基上拔地而起,然后第七日新屋全部封顶,少年们自己又装好了架子床,依次入住。

但这并不是结束。

封深走到校场中央,少年们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在他面前熟练地排成了整齐的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