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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墟里静悄悄,黑沉沉。只有墟边的土路上,还有一堆尚未燃尽的篝火发出暗暗的红光,火堆旁边有一个值夜的士兵正在一边烤火,一边看守着路旁的车辆。
“给一口水喝吧!”黑暗中,模糊的车影里有人哀求,声音嘶哑而微弱。他们是随军押送的泽西人,一共十七个,分别捆绑在四辆囚车上。囚车是由战车改装的,车厢的木栏上捆扎了几根横木,上面有空隙,声音是从那里飘出的,俘人一律反剪双臂,用皮绳连在一起。
“穷叫唤啥!”值夜的士兵厌烦地嘟囔着。他想说“吵得人睡不着觉”,又觉不妥,于是立即改口说,“黑灯瞎火的,谁有功夫给你们找水去,你就忍忍吧!”
“给口水吧,我要渴死了……”又叫。
“我说你咋还叫?别说水了,尿也没有。”士兵说完,不再搭理他们,竟呼呼打起鼾来。
“行行好吧,给口水喝吧!”
夜越来越深了,风也越刮越紧了。约摸过了一会,从村墟里闪出一个人影,躲过值夜的士兵,向车子靠近,看人影的样子,好像个子不高,瘦瘦的,轻轻的手里提着一个什么,圆圆的,小小的。眨眼到了车子跟前。
“水,水……“”车上叫。
“给!”人影说。声音很轻,好像是个孩子。
“好人,你递过来,我动不了身子。“
孩子移过去,将水罐递到车上,说,“想想你们前些日子淹我们,一滴水也不该给你喝!”
“我错了,我不是来给你们赔情赔财货了吗?世上啥都能赔,就是后悔没法赔!”
“嘴上抹蜜了,还怪会说话,别说了,快点喝吧!”那孩子好像是个女的,她不让车上说话,好像怕人听见看见似的。
喝水的是一个小伙子,曾经在泽南商墟以鱼换陶,打架生事,后来又扒过泽滨东圩。送水的是一个小姑娘,叫“莲蓬”,亲人在两月前的大水中被淹死了,屋舍也被大水冲倒。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仇男恨女,两个敌对部落和敌对氏族的青男少女,如今却在这里和解了。他们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一个车里,一个车外,没有什么仪式,又不在白天,而是黑夜,不是公开,而是私下里。但是他们的和解却是真诚的,实在的。真正的和解是不讲形式的,形式是做给人看的。正像他们的黑陶水罐,粗粗的,黑黑的,不那么好看,重要的是内质,而不在它的装潢。柔情的和解和坚硬的黑陶是一样的。
“喝够了吗?别人还喝不?”姑娘又问。
“喝你娘的尿,哼!”黑暗中跳出一个人影。他三步两步跨到车前,夺过水罐,嘴里骂道,“狗野种!倒在这里勾引姑娘,哼!你死妮子也不是好东西,屋舍都倒塌了,还送水,真贱!”
正要端起水罐子摔掉,黑暗中又走过两个人,一个拉住那人的胳膊,一个接过水罐子,“消消气,老二,让酋长问问他们是咋回事再说。”
那人怒吼道,“还问啥,他们甜呀蜜的,你雨师又不是没听见!”看起来,他们三人在黑暗中已经听了一会儿了。
蚩尤问女孩,“莲蓬,是怎么回事?”
莲蓬说,“他老是叫‘渴’,我就……”
“你就心软了?嗯?”蚩尤冷气逼人。
“这不怪她,你要杀要剐,杀我剐我。”他刚刚喝了水,好像有了精神和力气。
“好小子,你倒有种,是个硬种。”蚩尤嘲讽说。他觉得这是一个硬嘴鸭子,别听他嘴里“杀我剐我”,真到刀斧搁在脖子上就熊了,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蚩尤冷笑着又说,“你们泽头儿,泽腚儿,我已经杀了四个,可惜没让你见识见识,见了怕就不敢嘴硬了!哼哼,野种,知道我是谁吗?嗯?”
小伙子在车厢里啐了一口唾沫,冷笑着回敬蚩尤说,“你是谁?哼,你不是蚩尤吗?你骂我野种,你多有种?你杀我赔情赔货的人,你多有种?你要是真有种,你就放了我,咱真刀真斧地干一场,我量你没那个胆!”
嗬,硬种!倒跟蚩尤犟上了。对于小伙子的激将,蚩尤并不十分恼怒,反倒有点刮目相看了,他想把这个硬种放出车子,递给他一把刀,在格斗中把他杀死,但是蚩尤不能那样办,那样就不是他蚩尤了。
小伙子浑身上下都是伤,上次在这个墟边柳林里被打得死去活来,这一阵子又押了个面黄肌瘦,别说跟自己格斗,就是给他刀也拿不起来。这样的格斗太没意思,杀了他反倒落人耻笑。蚩尤向车上骂了一句,“狗嘴硬身子软,斗嘴还行,斗刀怕不沾,看你这个熊样子,还是少说硬话吧!”
小伙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现在是条毛毛虫,我杀你没意思,我要放你,还有车上你们一块的。”蚩尤说。
小伙子在车上扭动了一下身子。他不相信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老蚩尤会不杀自己,更不相信会放自己,怎么可能呢?自己刚刚骂了蚩尤,蚩尤反倒放自己,这连不起来。他憋了半天,才说,“哄小孩子,我不信。”
“你不信?那好,来,给他解绳……”蚩尤招呼身旁的风伯和雨师。
风伯站着不动,咳了一声,躲了。
雨师走过来,扯了扯蚩尤的衣袖。蚩尤忽然想起来,连忙说,“野种,我放了你,可得有个说道!你们淹死我二三十口子,我才杀了你们四个人,不够数。这么样吧,我要你们泽西人归顺我,你们车上的先商议商议,商议定了,我就放人,咋样?”
车上嘀嘀咕咕,半天不回答。
“答应了,就放人,不答应,就杀人。”蚩尤又补了一句,说起杀人,仿佛又来了劲儿。
雨师生怕功亏一篑,把眼看就要弄成的事情办砸了,也连忙说,“我们已经占了你们的泽西墟,说定了就送你们回墟,不答应就把你们交给泽滨东乡,让他们给你们开膛破肚!”
车上的人听说自己的村墟已经被蚩尤的队伍占领,不归顺也是归顺,归顺也是归顺,终于有人说道,“归顺,我们归顺了!”
蚩尤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狂笑。
雨师笑了。那是智谋者的微笑。
风伯笑了。那是无可奈何的冷笑。
莲蓬笑了。那是善良温顺的甜笑。
也许车上的人也在笑,那一定是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