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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兄不是还有一篇未作吗?”这时田志成出声提醒道。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用热切的目光看向柳贺。
柳贺淡淡瞥了田志成一眼:“我不擅诗,学堂人人皆知。”
“柳兄你文章都已上榜三次,柳兄之才就连丁先生也称赞过数次,又何必谦虚呢?”田志成却没有放过柳贺,反倒不依不饶了起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既田兄一再要求,我便拿出来又何妨?”柳贺看向田志成,“只望田兄莫要责怪,我乡间出身,不如田兄有句容风水可沾。”
众人这才想起,田志成并非丹徒户籍,他是句容人,与石景江杨越二人来自一地。
柳贺借了笔,写了几行短诗。
众人一看,只见纸上写着“江心高塔耸,水面雀儿鸣。落叶萧萧下,篷船昼夜行”四句,果真如柳贺所说,他诗才只是平平。
石景江道:“这位兄台倒是有自知之明。”
柳贺冲他略微拱手,语气平淡:“石兄诗才高,可惜科举不考作诗,不然石兄倒是可以拿个状元回去。”
族学几人正要应和柳贺,汤运凤却一摆手,轻声提醒:“几位莫要出声,让柳兄先说。”
之前柳贺舌战葛长理一事汤运凤还记得清晰,柳贺这人平素寡言,也不爱吟诗作对,像极了古板的老学究,可柳贺一旦开喷,战斗力比之平素最爱争论的几人都不弱。
只听柳贺又道:“句容一县纵文运昌盛,又与石兄何干?石兄是哪一榜的进士,又得了什么功名?石兄所想,是石兄一人的想法,还是整个句容士子的想法?”
“石兄一人在此大肆讥笑我丹徒士子,可知嘉靖朝开科十四次,句容一县上榜者仅三人?许汝敬相公为官在乡名声一直很好,可知家乡出了石兄这位才华冠绝一县之人?”
“柳兄说得好!”
“我丹徒科举再弱,也是出过头甲的!岂容你句容士子胡乱污蔑!”
“科举向来以功名定胜负,诗才再高又如何?”
“在下并无小看石兄诗才之意。”柳贺声音不高,石景江听着却分外刺耳,“若是石兄有一日蟾宫折桂,倒是可以笑我丹徒无人。”
……
石景江与杨越走了,可是众人已无吟诗的兴致,在山上稍转了几圈便返
回了族学。
柳贺在山上为众人出头,这让原先和他关系一般的同窗们对他多了一分佩服,只觉柳贺平日虽不爱说话,却从不让自己人吃亏。
反倒是田志成所作所为令人不喜,明知柳贺诗才平平,却依旧架着柳贺出来作诗。
众人不由想,平素虽与田志成相处甚佳,可此人毕竟是句容人,到了一众同窗合力时他竟毫不尽心,反而撺掇着柳贺交文章。
同窗之中,汤运凤也是丹阳军籍,可他已在丁氏族学读书,石景江羞辱的是他们所有人,这时候又何来户籍的区分呢?
田志成一贯圆滑老到,此刻给众人的印象却只有精明了。
柳贺因此在同窗中名声更好,在众人看来,柳贺有一股侠士的风范,平日虽话语不多,可一开口便是雷霆千钧。
柳贺的感想是,下次再也不作诗了。
他把自己写的那首五言诗偷偷藏起来,只觉文采没有,用词简单,可让柳贺用后人诗篇震惊全场他也做不到,不然来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或者“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那是绝对能达到一下子出名的效果的。(注1)
但经此一事,柳贺的学堂生涯反而更愉快了。
即便学堂众人都以科举为目标,为了科场中式翻脸不认人的都有,可日常相处中,众人还是偏向于有担当之人,不看那人说了什么,只看那人做了什么,谁也不愿被人在背后捅刀。
这次去过焦山之后,等学堂下回放假,众人都借了柳贺自己家中的《诗经》注释与注疏,众人知晓柳贺家境艰难,也曾见过他在学堂抄书,于贫家子弟来说,买书无疑是奢侈的。
其实柳贺家倒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穷,不过相比多数同窗,他家境确实很一般。
柳贺谢过众人好意,借书之后总第一时间读完,再及时归还,若是同窗与他探讨文章,他也毫不推拒,擅长便是擅长,不会便是不会,他不敷衍,却也不虚伪。
“柳兄真君子也!”
自焦山回学堂后,众人在作诗一道上输了石景江,虽然科场不考诗赋,可输便是输了,便是有再多借口也无法掩盖事实。
因而这段时日,晨课时学堂中读书声朗朗,众人原先还有些懈怠,眼下却专注于读书一事。
镇江府上一榜无人中进士,此事看似与他们无关,可作为镇江府的士子,若是旁人以此讥笑于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
唯一能做的,便是再勤下功夫,以期登上黄榜之日。
柳贺则继续学他的《诗》,一边学一边写文章。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这句出自《伐檀》,是《诗经》中骂当权者尸位素餐的一首诗,现代人更熟悉的是前一句中的“不稼不穑”与“不狩不猎”,柳贺读完题目先看朱熹解读,再自己琢磨文章。
自学《诗》开始,他每旬所交文章中必有一篇出自《诗》,可他习经时日尚短,文章远称不上出色,至少去考童生试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