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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强从没料到过自己堂堂一个江洋大盗，有天会沦落到在乡下村头卖碟片。
卖碟片也就算了，还是盗版的，倒腾几手已经赚不了几个钱吧，别人买回去一看满屏雪花还拿狗撵他，简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他没办法，毕竟寻人才是要紧事。
他要找的那人是他的堂妹，叫宫翡。她幼时父母离异，在道观长大，如今随母隐居终南山。可这终南山绵延数千里，村落星罗棋布——就连村口下棋的白胡子老头都叮嘱他说，“隐士都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除非他们主动来见你，否则你找不到他们。”还说就算见到隐士，也认不出他们。蔡文强听得心里发苦，这话可说对咯，堂妹长什么样儿？早忘了。
他思来想去，决心先搞点钱再说。
时值农历六月十三，女娲的生日。不少人前往县城的老母观拜见女娲，顺道因为连日高温干旱而求雨。道观前的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蔡文强溜达到道观偏门，摆出自己的盗版碟片，开始吆喝。
恰逢大集，摆摊的人多。旁边就有个年轻女子带着个小姑娘。女子面若芙蓉，清丽纯净，身穿豆绿色长裙，黑色长发随便用发簪挽起来，手戴着一串乳白色玉珠。小姑娘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穿着唐代襦裙，依偎在女子身边，认真地跟她学用竹叶编蛐蛐。两人用巾帕铺摊，售卖刚刚编好的绿蛐蛐。
蔡文强眯起眼睛打量这年轻的母女俩，有点眼馋那白玉手串，但他盗亦有道，不对农民出手，便只得转开视线，瞅见一个直播摊位正在售卖儿童汉服，几个道姑拎着奶茶从镜头前路过。他嗷一嗓子喊出来：“美女小姐姐！要不要看最新好莱坞大片？”
然后他就被道观的保安扣下了，不是因为嘴瓢调戏道姑，而是因为在道观门口公开售卖黄片。
“我这真不是黄片，哥——美女们误会了。”蔡文强被太阳晒红了脸，嘴唇干裂。他面前是三个腰绑电棍的女保安，横眉怒竖，威严冷静。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扒拉半天才从地上的罪证里挑到个封面不暴露的，“瞧，很正常，悬疑艺术片。人男主演前段时间靠这片子得了个国外影帝。”封面海报画的是夏夜廊桥景色，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脸和侧身重叠。他留着一线胡须，眼神坚毅深邃，喉结明显，笑容略微玩味。
“朗怀臣——我怎么没听过？”保安队长问。
“哦，因为这片子床戏太多，他拍完就被封杀——哎，小心！”蔡文强一声大喊，引得所有人都朝道观门口看去，而他呲溜一声跟黄鼠狼一样猫着腰钻入人群。
“想跑！”一个保安眼疾手快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回来，一手掏出手机打110。
好家伙，警察一来那就不止卖黄片的事情了。蔡文强立马跳起来，捂住对方的手机，急得鼻头满是汗珠，“别别别，我其实是来找人，找我堂妹，一个道姑叫宫翡！”
保安队长霎时愕然，微微皱眉，“宫翡？”
“对，她跟她妈都出家了。认识吗？”蔡文强连忙比划，“出家十几年了，她大概这么高。她妈也姓宫。”小时候他还跟堂妹一起玩来着，可成年后，他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
保安径直看向人群，语气变得十分礼貌，“宫居士，您认识他吗？”
蔡文强猛地转身，看到那个在旁边看热闹，身着一席豆绿，牵着个小丫头的女子。她眨了眨眼睛。
古钟蝉鸣，阳光如沐。老母殿掩映在盎然绿意里，早已信客如织，人声鼎沸。
……
蔡文强最开始以为那小姑娘是宫翡的女儿，没想到她是道观收养的孤儿。
将小姑娘交给道姑，宫翡带着久未谋面的堂哥回到母亲隐居的石榴坳。七拐八绕，蔡文强早就迷失方向，只能跟着宫翡走。羊肠小路高低起伏，杂草丛生，宫翡脚步未慢，如履平地。蔡文强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自己连日来的遭遇，心里百感交集。
绕过山岩，他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蜿蜒而下。而溪流旁边几人合抱的大树下，是个小小的平房院落，篱笆爬满藤蔓，点缀株株茉莉，蜜蜂嗡嗡其间。
“挺安静啊，这地儿。”蔡文强抓下帽子扇风。
“三百年前，王风仙师曾在这里搭建隐居茅棚。往上走还有六百年前莫仙姑的道洞——我们只不过是循着古人路途拾级而上而已。”宫翡微微一笑，迎他入门。
蔡文强心里琢磨着这也够荒僻，“周围还有其他邻居朋友吗？”
“花草风云，都是我的朋友。”
宫母正在煮茶，正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前夫侄子。蔡文强诧异母女俩见到他都没多惊讶，大概是有些宠辱不惊的道骨仙风。
墙上挂着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气温预警，接下来一周都将是四十度高温。宫母端出用井水冰镇的西瓜和两碟凉糕。
蔡文强狼吞虎咽吃了半个西瓜，才拍着肚子对宫翡说出此行目的——“你爹上个月仙逝，现在你得去林场处理一下后续事情。他收养了一个男孩。”虽然宫母已经离婚多年，可宫翡跟他大伯蔡青平实打实有血缘关系。
宫翡这时才神色诧异，没料到堂哥会提起父亲。
宫翡的成长，从不曾有父亲这个角色。
她未出生时父亲便离家出走，随后回来一趟只为了办离婚手续。宫翡跟着母亲，后来受灾于一场地震，被道观收留。二十年后，她念大学时才又见了父亲一面。她对这个人至中年开始留恋亲情，自称即将写出一本惊世骇俗巨作，有钱了会好好待她们母女的男人并不熟悉。
他说自己是民俗学家，实际上在大兴安岭脚下的青岗林场做守林员。或者说，他有过很多身份，在东北培育热带鱼的破产养殖老板、发明“宇宙超级防盗门”的民间科学家……以及，所谓的民俗专家。最终，他愤世嫉俗，去做了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守林员。
宫翡与他没有联系。唯一的那次见面里，宫父不曾提到他收养了一个男孩。
那他提过什么？他提过白泽。白泽，是中国古神话中的祥瑞神兽，驱鬼辟邪。而他坚信妖神的存在，并声称他已经找到白泽。他会就此写一本书，名震四方，改变所有人对世界的认知。他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与文学家。
宫翡当时被震撼到哑口无言。纵然她修道，但也不信妖邪。
而现在七年过去。宫父没有写出那本书，没有出名，没有伟大，他在巡逻时被黑熊咬死。
“那男孩七岁了，一直呆在最远的驻点，没上户口，所以没几个人知道。现在林场那边找上门，你赶紧去一趟吧。”蔡文强说。
宫翡微微皱眉，看了母亲一眼。明天，她就要举行冠巾仪式，正式成为一名道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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