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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跪倒在地上,虽然拼命控制着身子不动,眼泪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砖地上,声音格外响亮。
嘉靖看着他:“严嵩严世蕃他们闹成这样,可想而知,那些外地藩王心路不正,东厂北镇抚司那么多奴才也懈怠了,只差没来玉熙宫拆瓦,竟能让人将手伸到世子那里。朕也只让你将这群没用的奴才拿下,你还觉得这么委屈?”
黄锦抬起了头,满脸的眼泪,哽咽着道:
“奴才哪里会觉得委屈……九州万方都在主子万岁爷的肩膀上扛着,护着那个,还要护着这个,换回来的是什么?主子才是最委屈的……”
嘉靖轻叹一声:“当家三年狗都嫌,严嵩帮朕当了二十年的家,有些事他也是替朕受过。罗龙文通倭,严世蕃和鄢懋卿焉能摆脱干系?顾念旧情,也为了权衡朝局,朕原本不愿深究,不想严嵩揣摩了朕一辈子的意思,到这最关键的时候,反而糊涂了。陆经调查的情报就在案上,你也去看看吧。”
“是。”
黄锦摸了眼泪,听嘉靖如此一说,便知道皇帝比自己更早一步得知情报,不由心生警惕和肃然,站了起来。
嘉靖从他那宽大的道袍里掏出御用的一副眼镜递到黄锦手上。
黄锦连忙躬腰双手接了过来,朝着御案走去。
走到御案前,发现御案上摆放着一封封被破坏了烤漆的信件,都摊开着。信件上的有些字大有些字小,甚至歪歪扭扭,可见写信人当时情绪的起伏。
黄锦将那副御用的眼镜先举过头顶虚空拜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戴上,向那密信仔细看去。
一眼便发现严嵩严世蕃拜访寿定王——也就是那老和尚的始末正赫然摆在首位!黄锦立时愣了,不禁向嘉靖悄然望去。
嘉靖:“看,先看了再说。”
黄锦连忙飞快地一路扫看过去,确认着实是严嵩严世蕃一同拜访,但被寿定王委婉拒绝后,目光立刻跳过去看后面的供状。
嘉靖已经从蒲团上下来了,开始独自在精舍里徘徊:“嘉靖二年,岐惠王朱祐棆卸下兵权,但仍有三千余亲兵护卫王府,当年大礼仪之争,他力挺杨廷和,顾念是长辈,是我的叔父,大礼仪之后,我并没有为难他,他却怀恨在心,快四十年了,未曾踏入北京城一步。严嵩严世蕃却与他忽然攀起了交情。”
黄锦听得心惊,本来想跪下来解释几句,又听嘉靖说:
“百姓家常有一句话,帮忙帮忙越帮越忙。这件事,东厂北镇抚司不能置身事外,你就该避嫌了。一个首席掌印太监,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个井水,一个河水,这件事也是你能解释清楚的!不用忙着跪,接着看完。”
嘉靖绕着蒲团那三级坐台,脚踏八卦走了起来:
“何止是我这一个叔父,还有雍靖王和衡恭王,但凡当年大礼仪时立场不鲜明或力挺杨廷和的,这段时间,严嵩严世蕃走得可谓亲密……看到最后一封了吗?”
一边耳听雷声隆隆,一边眼观刀笔攒攒,黄锦已然满脸是汗,不看完也已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这时候听到嘉靖问话,他便不能再看又不能取下眼睛就此不看,只能侧身站在案边低声接言:
“严世蕃派人到浙江,接着有三艘船驶离河口,奴才斗胆猜测,他们在暗通倭寇。”
嘉靖停了脚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陈洪和徐阶知道,你总觉得徐阶对严党赶尽杀绝是为了一己私利,不假思索就站在高拱那头,联合起来针对陈洪和徐阶,殊不知这里学问大着呢!”
“奴才目光短浅,实在不知此中道理,请主子赐教。”
“高拱也未必不知道,尤其出了朝鲜这档事。李德旭现在是不敢回国的,李氏朝鲜怎么会不知道朝鲜王死了,他们忌惮大明,也下定决心要将朝鲜王的死嫁祸在李德旭身上。倘若没有裕王的支持,李德旭活不了。李氏朝鲜局势不稳,对我们也是一个隐患。”
“奴才还是不懂……”
“以乱求生!”
刚才嘉靖的话还是雷声,这句直接就是霹雳!黄锦慌忙取下眼镜搁在案上,扑通一下在御案的侧面面对嘉靖跪倒了,把头紧紧地趴在砖地上。
嘉靖:“倘若世子果真出了问题,以裕王的脾气秉性,恐怕立时就要大病一场。国本和根基出了问题,那么严嵩严世蕃去请岐惠王,便能立住跟脚,可谓师出有名,这是其一,很可能挑起内乱。”
“其二,李氏朝鲜国内那些想害李德旭的人,背后有严嵩严世蕃的人支持,严嵩严世蕃这番起势,也必定会使朝鲜的人亮明态度,若朕没猜错,他们会将谋害世子和朝鲜王之死公布出来,到了那时,局面很难不落到出兵征讨的份上。”
“其三,严世蕃勾结倭寇,不仅仅是谋后路,也是想挑起新的战乱,虽然倭寇大多数已经剿灭,但日本还有不少,若得知我朝局势不稳,他们未尝不会动心。”
“北方战事也吃紧。”
“这些事若蜂拥而至,瞬息之间,朕的大明朝,便危了。真到了那时,或许朕也不得不妥协,重蹈孝宗的老路。”
黄锦连磕了三个头又趴在地上不再答话。
嘉靖冷笑着:“严嵩这是在和朕斗法呢!现在,你该知道徐阶为何要致严党于死地了吧?”
黄锦慢慢抬起头:“可眼下,高阁老已然汇同赵贞吉和张居正,去胡宗宪的老家,若他能出山,有家国大义,未尝不能阻拦严嵩严世蕃。若这对师徒果真撕破面皮,各据立场,徐阁老恐怕不能得偿所愿。”
“跟朕这么多年了,能想到这一点,你也不算蠢笨。徐阶所求从来不只是对严党赶尽杀绝,真杀绝了,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他无非想坐稳这个位置,赶走那些对他阳奉阴违的人。他要杀的无非是严嵩严世蕃,至于胡宗宪,能杀则杀,不能杀,他也不会强求。”
黄锦只能重重地又磕了个头:“奴才无知,犯了大忌,甘受责罚!”
嘉靖这时已在御案前,信手拈起他画的那张乾卦和写有卦词的御笺轻轻一扔——飘在黄锦面前。
“跟着朕,你也多少懂些卜卦,这天地泰,坤上乾下作何解释?”
黄锦的目光又定定地望向嘉靖画在御笺上的那上三横和下六断,冥想着答道:
“这泰卦是天在下地在上,天本性往上,地本性往下,乃天地交合君子当道,是为泰。这是否极泰来之卦,吉亨之兆。乾下……或许是指我大明朝能逢凶化吉,坤上指的什么,奴才便参详不透了。”
嘉靖:“你们要都能参详得透,朕也妄称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了。这个乾下指的不是我大明朝,而是说朕!而这坤下,指的是于可远!”
黄锦一愣,睁大了眼望着嘉靖。
嘉靖眼睛望向精舍门外将落的月亮:“一个小小的书生,竟能从山东那样艰难的环境里挣出来,甚至将严党拖下水,可见是个至柔至阴之人。都说朕那个儿子孱弱敦厚,其实也还知人善任。”
黄锦做恍然状:“主子圣明。”
嘉靖:“徐阶和陈洪来做,是要杀很多人的,但朕现在还不能杀人。除了严世蕃,还有鄢懋卿、岐惠王等几个为首犯上作乱的人,其他的人,这一次朕一个不杀,也一个不抓。一世要完成一世的事,有些事,朕不愿留给裕王,有些事,朕要留给裕王。这个旨意要立刻传给陈洪和徐阶,叫他们即刻去做。四宗会讲结束,朕要这些事情也一应休止。”
黄锦:“奴才这就去传旨。”
嘉靖:“你不要去,让卢东实他们去。天快要亮了,你收拾一下去北镇抚司,陆经不在的这段时间,那里已经一团乱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