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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晚上庆功宴的缘故,荧没有再被关起来。
她现在要去洗澡,起因是她挣扎的时候一手灰土血涸尽数抹在了偃的身上,那一身黑缎衣袍霎时被揩上一片灰扑扑黏糊糊污秽,不干净了。
偃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冷冷让她滚去洗澡。
盥洗室修建的与温泉极为相似,水雾热气氤氲满室,比她待的囚域还大,荧扶着砖壁独自一人光着身子在浅水区域,水平线堪堪没过她的胸口,温热的水流推搡她娇小的身躯,带走她通身的寒意。
荧低头一看,波动的水面模糊倒映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她清晰看见底下纹饰精美的地砖,环顾一周,她在水汽中看见装饰奢华明丽的房间。
荧忽然想起在殿门口看见的另一幅画面,那是十分壮丽而压抑的景象。
青墟浦是青墟的中心,是地势高耸的青墟河流汇聚之地,就像一块天外陨石砸下的巨大天坑,天坑上长出无数嶙峋伫地的雄伟石林。
这是殊为壮美的景色,然而她望去的第一眼只觉得那石林跟石柱没什么区别。
梦神森严的宫殿绵延悬空建在石林的山头间,与青墟最高的山峰几乎齐平,四面八方方砖铺地的路宛若空中一座座稳定笔直的吊桥。
她当时就站在悬空吊路的石栏边上,探头一望。
宫殿之下并不空,依山壁或说不清的石林盘旋而上的无数阶梯宛若雕刻的蛇,尾巴入水,头部探出天坑,身子中间再次展开一层悬空的平面。
不同于梦神殿这一层雍容古老的宫殿,中间那一层泥房塑瓦,人影萧条来去,似乎是人住的简陋居所,从高处眺望混乱之极。
看一眼最高层,再看一眼中层,其对比宛如撕开了一切辉煌修饰裸露出的丑陋地基。
这样惨烈的对比导致荧现在踩着这精致光滑的地砖只感觉不真实。
她现在是在空中楼阁洗澡?这里若是突然塌了,她会不会光溜溜摔下去?
想及此,即使这里再好,荧也根本无心享受,三下五除二搓了几下脸颊手指,湿淋淋爬上来穿上了衣服。
还是穿上哥哥送的漂亮裙子有安全感。
荧想起金鹏就心凉,才捂热的身子似乎又冰了下去,热气腾腾的浴室闷的她喘不过来气。
她呆呆地低头入神想了许久,突然惊叫一声被一股迅猛的力量拦腰拉扯,房门一声巨响轰然大开,她惊魂未定地被拽入偃的手里。
他提着她的后领,像提住一只棉花塞的娃娃,上下看了她几眼,勉强露出满意之色,又在她衣服上逗留片刻,方才冷淡移开视线迈步向外走去,抛下一句刻薄的话,“人不大,挺能墨迹。”
外头夕阳慵眠,还剩最后一抹光辉迟迟未散,风却冷硬。
荧一晃一晃被他拎着,那勒紧前襟的感觉跟上吊没什么两样,她愤怒地勾手往后推他的手,“你放开,我自己会走路!”
偃步履悠悠行走在悬廊上,倒也没一直拎着,真的放下了她,荧抚平自己褶皱的衣裙,落后一步恶狠狠地盯着他像要穿出一个洞。
偃突然顿住脚,偏来半张俊峭的脸,“再这样看着我,就挖出你的眼睛,正好门口的梼杌石像我正嫌不够灵动。”
荧深吸一口气,接受了这跟披月泽截然相反的可怜现状,活命要紧。
她几步追了上去跟他齐平,心惊胆战地走在连峰去天不盈尺的空中栈道上,心想住在这上面的人大概很容易死吧。
荧望了一眼前路,看到整个第三层最为高傲集权的地方,了然这是去梦神殿的方向。
即使对青墟浦再是厌恶,荧也不得不被纵目之下的空中古老建筑群惊叹。
色调不艳丽,灰岩褐石,原始的质感加上纵横空间的延伸,让人第一眼赞其伟丽玄奇,第二眼疑其巧夺天工。
这么庞大的奇迹,是如何修建的?
偃负手依冷风慢行,悠哉的似乎走在暖和春风里,低头看了一眼还没到他腰部高的小孩,她瑟缩地远离边缘靠着他东张西望,长长的眼睫如蝴蝶振翅,短短的金发软乎乎的挠着她粉嫩的耳畔。
偃眸中乌沉,眼底的笑如流星划过夤夜转瞬即逝,银绚的轨光浅浅晕开,他扬起一个浅淡的笑,说道:“青墟浦的大梦阙,就是你脚下踩的建筑,向来被一些著书闲人称为十大奇地之一。”
他看了一眼隐隐目露好奇的荧,“不过现在是九大了,因为披月泽没了。”
“想不想知道这里是怎么建成的?”
荧正因他前一句话空落落的,哪里会给他好脸色,一仰头,“不想!”
偃自顾自道:“大梦阙分三层,青墟百川汇聚,是第一层水渊,梦神子民归薮,是第二层黎首,梦神之骨干能臣毕集,是第三层梦阙。”
“每一层栈道勾连,常常几十丈而无承重之柱,你可知为何你现在还能站的安稳?”
荧听的入神,问道:“为何?”
偃迎风笑道:“千年前曾有犼之一族不满梦神叛出青墟浦,梦神大怒,将其族人尽数抓回,抽出骨髓精血,铸成坚韧不塌的石栈,被人日日踩踏,致死不得解脱。”
“那日之后谄媚梦神的魔兽禺提议修筑大梦阙,他抓来所有会建筑房屋的子民,画出最满意的图纸,亲自监工,日夜不休,填了三城俘虏的命,仅仅用了十年,就建成了这偌大的恢宏宫殿。”
荧尚且幼小,因这蓦然听到的血淋淋过往而毛骨悚然,她踩着地面的脚步轻了几分,甚至有些蹑手蹑脚,生怕一跺脚迸出几滴血。
她愣愣指着第二层黎首,问道:“那为什么梦神子民住的房屋不仅低矮,还破破烂烂?”
偃修长而布满指甲抓痕的手捻起荧颈侧的金发,缠在食指间绕动,淡如清风道:“精于建筑的人都累死了,当然就没人管那些人类了。”
“况且,他们也不需要依靠现实的屋舍获得快感,因为在天国,可以拥有一切。”他掀起一个讥讽的笑。
“天国在哪里?”荧丝毫没注意他的动作,屏住呼吸沉浸在这晦涩的故事中,贪婪想着什么样的地方还能拥有一切?那她一定让金鹏还有披月泽回来。
偃眯了眯眼,拽着她的发丝用力了些。
“嘶——”荧一巴掌拍飞他的手,揉着自己的脑袋瞪他。
偃收回手背后,笑了一声,裹挟着日光彻底入夜的叹息,说道:“当然是梦里了,梦里有你有我,有过去和未来,腐朽可化为神奇,天神陨落,蜉蝣升空。”
荧膛目结舌,觉得他在逗弄她,但转念一想梦之魔神似乎确实能做得到,她顿时意兴阑珊起来,瞥嘴道:“切,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什么好。”
偃凉凉睃视她,说道:“那你在囚域中为何入睡的时间占了大多数?”
荧立时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