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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海风吹过护栏，如无形的手，将铁链微微动摇。
海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白色的浪花，拍打在沙滩上，最终消失不见。
男人站在护栏内观望着辽阔的大海，略作沉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硕大的残日一点一点地沉入海平面以下，尽显荒凉凄惨。
男人喜欢看海，特别是心情烦躁忧愁的时候，他总是来到这里，面朝海水，吹一吹海风，让潮汐的水雾打在他的脸上，平息他那忧虑的心情。
“李会长，天色已经很晚了，您今天又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吧？”
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向男人走来，步伐平稳，金属的拐杖敲击在海边的地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他也会时不时地停下脚步，转头欣赏海边的日落。
男人闻声并没有直接转头看向老人，而是一如既往地靠在栏杆上，双眼凝视着海浪。
“金医生，您说，我将去往何方？”
李胤渊目视前方，语气唐突地问道，他的心中对此好像没有一个十分准确的答案。
“哦？李会长，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取决于您，所以未来的道路也应当是由您自己决定，难道不是吗？说实话，我的年龄并不比李会长您大多少，而如果就单单从见识上来说的话，恐怕我的眼界、我的经历都还没有李会长您那么宽广呢。”
金医生拄着拐杖缓缓向前挪了几步，走到了李胤渊身旁，陪着他一同将目光投向海浪拍打而来的地方，他的语气安宁祥和，犹如一位长者对晚辈的劝告，又像将死之人所吐露的最后遗言。
李胤渊静静地将金医生的话听完，扶在栏杆上的的右手抬起，注视着手指上所佩戴的戒指。
五根手指除了大拇指之外都佩戴有一枚精致的镶嵌着宝石的戒指，从食指到小指，宝石的颜色分别是蓝、红、黄、白，金属的圆环如同古董一般，雕刻着庄重神圣的花纹。
但此刻，蓝色的戒指已经不再像其他三枚那样，散发着微弱的与宝石同色的光芒，而是暗淡无光，宝石深处也出现了棉絮一般的裂纹。
“走到此处，神觉之雷已经逃离远去，去寻找新的宿主，而不凡与祂共存了那么多年，最后在这条路上却没能继续活着。很遗憾，我无法预见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尽管我总是能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但——至少，对于人的生死我是无法揣测的。”
李胤渊看着小孩赤脚奔跑到沙滩上，随手从沙滩里捡起了一只海螺，而沙滩也就从那一刻起永远失去了一只海螺，至于男孩会将海螺丢进垃圾桶里还是带回家里，他也无从得知。
“您知道这是神觉的宿命，同样，那也是不凡的宿命。可是，回头望去，您也永久铲除了两名旧神？难道不是吗？李会长？”金医生连发出三个疑问，同样看着沙滩上奔跑的小孩，捡起海螺时好像发现宝藏一般开心地唱着跳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在膝盖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伤口，哪怕是伤口愈合，那个疤痕也会始终留在他的膝盖上，这是他来过沙滩的证明，“这个不凡虽然走了，但是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不凡在您的面前经过，停留，最后又离开，不是吗？我们这些人的寿命和李会长您所要度过的永恒相比起来，不过是大树底下的蚍蜉，游与水中不可端倪罢了。”
是的，的确如此，无论多么漫长的记忆，在与永恒相比起来，都会被无限缩短，越来越小，直至成为时间轴上的一点，没有意义的一点。
对于李胤渊来说，在这漫长的人生道路中，他逐渐明白了隆叔所说的话语。神枪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会逐渐淡忘，直至完全忘记，可是，一但回想起来，那种失落和遗憾就会被无限放大。若仅是像现在一样，脑海中只有三四件痛苦的回忆还好，他所担心的是，在通向永恒的道路中会不断遇到这种事，到那时，痛苦无限堆积聚集，就算是内心无比强大的李胤渊也很难承受如此众多的痛苦回忆。
他不会过度悲伤，也不会高兴过头；不会惊叹于精彩，亦不会沮丧于拙劣。
万物的运行规律似乎已经被他了然于心，只是人类的内心与思维，他还是难以瞥见其一角。
纵使无比坚信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但仍然会听取行人的建议。
“李会长，您节哀顺变吧。我知道的，您很喜欢不凡这孩子，可是啊，您知道的，人或早或晚，总该是要走的，就比如我，说不定哪天扑通一下，炉子就熄灭了。”金医生笑了笑，干瘪的皮肤挤压起来，白色细疏眉毛顶起额头上那道伤疤，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他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实际上，那道伤疤是他之前走在路上，想念死去多年的妻子儿子入了神，不小心跌倒撞到臭水沟里留下的，疼的他嗷嗷直叫，姑且不能将其称为勋章罢。
金医生的老婆很早之前就病死了，他悔恨，他绝望，他这一辈子当医生妙手回春了无数身患绝症的人，可到最后呢，他却连他最心爱的人都救不了。所以啊，金医生时时教育他的儿子，以后长大了打死也不能做医生，不然，他就要打断孩子的腿。不过后来，他儿子的腿真的断了，被小轿车撞的，幸亏送去医院及时，不然，儿子真的要死了。可是，最后他儿子还是死了，是在家里电器失火，活活烧死的。金医生哭了一个晚上，哭到房间里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当然。”李胤渊答道，“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只是觉得我亲自带了多年的下属突然间就没了，心中有点失落和遗憾，而心中所留下的空洞哪怕是杀死旧神所带来的成就感也无法将其填满。”
“可是，李会长，您不是还有其他三个孩子吗？他们对于您应该也是和不凡一样重要吧？”金医生说道，他清楚的记得这四个孩子在小时候都被他照顾过，特别是蛰盾，天天吵着要吃糖，因此天天被神枪骂。
“的确如您所言。不过，往后的道路里我不会再带他们一起前进了。”李胤渊的语气有些失望，他将双手从栏杆上抬起，放入衣服的口袋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本来我还想将他们带在身边，锻炼他们，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但就从树海这一事来看，还是不要过早将他们带入过于危险的境地为好。”
“但如果只有周健一人跟在您身旁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事情都要您亲自劳烦吧？更何况周健那个年轻人只是个普通人类，他不被你所见过的画面吓傻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金医生说道，他早年也在帮风云会做事，但是最后由于受到了太多的恐吓和惊吓，心理难以承受，最后还是退出了合作，在悬崖的小屋上度过余生，偶尔也会有风云会的新人闻讯前来打听消息。
“当然。因为那些往事我都几乎未曾跟他提起过，无论是上一个旧神的陨落还是世界出现异变的原因等，我都还未向他提及。况且，他还没有见识过真正惊悚的画面。不过，我相信他应该也能接受得了，毕竟他也是个在绝望中复活的男人，内心不可能像玻璃一样脆弱。”李胤渊说完后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大树牌香烟，取出两支，递了一支给金医生，“我打算在北二区再找一个有力的助手。”
金医生欣然接受了，正好李胤渊找不到打火机，金医生也便顺带着帮他点着了烟。
“您的助手已经有六个了吧？李会长，不过，在这六个人之中，我一直想不明白，您为什么只是将周健一直带在身边？还要将这么多的事情讲述给他？难道他对您有什么意义吗？”金医生将烟夹在手指之中，海风吹拂，将香烟的烟尘吹散。
“他对我并无特别意义，但我对他却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李胤渊说道，会想起第一次遇见周健的场景，他还是历历在目。“您还记得这五枚戒指的事情吗？”
李胤渊将右手缓缓伸到金医生面前，张开五指。
“土、气、水、火……”金医生指着戒指一个一个数着，抬了抬眼镜，却没发现第五个戒指，“您还差一枚戒指，您还没有找到它吗？”
“就目前来说，关于第五枚戒指的消息还不太明了。毕竟，您也是知道的，当年考察队强行打开渊津大门时，我还不是风云会的会长，只是作为当时考察队中从行的一员，双眼恰好目睹了那个场面罢了，而对于那个时代的人物，我甚至都还没完全见识过。”
“渊津的事……您的意思是说……那个年轻人是第一神觉？！”
“我还不能确定，但至少从现在来说，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神觉的力量，不过，他的身上藏有关于第五枚戒指的秘密。”李胤渊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他和神枪一样，在等待一个觉醒的机会。”
“那按照李会长的意思是说，您将他带在身边是为了寻找那个让他觉醒的机会？就像不凡一样？”金医生突然间醒悟。
“的确如此。金医生，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李胤渊微微笑道，他知道金为民从来都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过，我并不希望他和神枪一样死掉。”
“那是当然，他一定会好好地活着。都知道李会长您爱惜下属，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您的作风还是像曾经一样令人敬佩啊。”金医生赞叹道，他其实也算是李胤渊的半个“小迷弟”吧。
李胤渊当然爱惜下属，但他也无法阻止下属在他的面前死去，就像神枪一样，明知已是穷途末路，但还是无法将其挽回。
力量可以支配世界，但并不能支配人的生命。
以及这个世界最初的渊源。
就在两人欣赏日落之时，时间飞速地流逝着，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暗淡下来。周健从远处一路小跑着向着两人赶来。
“会长。”周健加快脚步跑到了李胤渊的面前，做了个深呼吸来平静略微急促的心跳。他很想知道会长与另一位他不认识的老者在交谈着些什么，但是没得到会长的允许，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将消息汇报出来。
周健的嘴迟疑了一下，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当着这个老人的面将事情之说出来。
李胤渊点头表示同意。
“雪见小姐已经平安抵达重庆，目前正在主持新成员的引荐仪式以及等级六执者的评判。雪见小姐还说了，有个执者她还不能很准确地评判，还需您亲自去看一看。”周健说道。
“这次在重庆举行吗？也无妨，正好去看看她的阿爸阿妈。”李胤渊对周健说道，紧接着又转身对金医生说道：“那么，金医生，下次再会了，感谢您的建议。”
金医生听了只是眯眼笑着说道：“再会，李会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并没有说什么有用的话语，其实一切的答案早就在您的心中确定了，不是吗？”
“但愿如您所言吧，金医生，希望下次再见到您的时候那个炉子还能继续发着亮光。”李胤渊伸手与金医生紧紧相握。
“当然，李会长，新的煤炭已经准备好了，我肯定往里面添些火，让它长久地燃着，毕竟，我也很期待您下一次会给我带来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呢。”
“一定。”
李胤渊轻快地吐出两个字后便转身走了，周健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