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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再没讨论婚事,刘玉兰只谈了张家长李家短,直到吃完了饭,收拾完碗筷,梁小东送李秀娟出了门,梁三娃和刘玉兰才拉扯起婚事来。
梁三娃蜷缩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袋旱烟,他点燃烟袋锅子,烟草窜出火苗,他猛吸了两口,烟雾飘散开来,浓郁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刘玉兰盘坐在炕桌另一头,眼巴巴地看着梁三娃。
“他爹,”她说,“咱家哪来的钱为小东置办婚事?”
梁三娃斜睨了刘玉兰一眼,然后注视在烟袋锅子上,吸了一口烟,一圈一圈吐出烟圈,“咱家家没钱,”他说,“咱家大儿子和三个嫁出去的女儿家有钱。”
刘玉兰困惑地说:“找他们?”
梁三娃说:“不找他们找谁?”
刘玉兰说:“大东刚大学毕业,分配到政府工作刚结婚没多久,现在他手里也没有几个钱。三个女儿嫁了人家,咱们此时向三个女儿索要钱财,必定会激化她们和婆家的矛盾。”
“你的意思咱们就不管小东了?”梁三娃说,拿着旱烟杆子轻轻敲击炕沿,稀稀疏疏的烟灰落到地上,梁三娃斜视着刘玉兰。
刘玉兰看到梁三娃的眼神,就不敢出声了。她缩着脖子看向窗外,窗户外大雪纷飞,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手电筒的光芒渐渐远去,梁小东和李秀娟的身影宛若两个黑影,渐渐模糊不清了。
梁三娃拿着旱烟抽了一口,眼神显得深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说,“就算管咱们三个亲家要钱了,那也是他们家的事儿,别忘了当初咱们嫁女儿时,可是一分钱没要过。另外,大东是小东的哥哥,哥哥帮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玉兰小声说:“嫁闺女的时候,那是啥时候,咱们现在翻小场,咱们那三个亲家还不和咱们翻脸?”
梁三娃说:“翻脸就翻脸,三个丫头片子,可比不得我儿子金贵,为了我儿子,就算和亲家翻脸,也算不得啥!明天我就去找李大拿,和他商量小东和秀娟的婚事,一旦我们确定了钱数,咱们就去三个女儿婆家闹去,他们拿不出钱,咱们就在他们家吃住,没事儿就找他们儿子别扭。”
刘玉兰说:“这还能是亲家了吗?”
梁三娃说:“做不成亲家也好,我将女儿们拉回咱家,再给她们安排一门婚事。”
上个世纪66年到76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这期间社会婚俗发生极大的改变,婚礼取消了彩礼和嫁妆钱,年轻男女之间只要互相爱慕,领取结婚证就可以正式成为夫妻。然而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结婚置办四大件悄然兴起。此时对于养育五个孩子的梁家,压力山大。
刘玉兰说:“这怎么行,女孩子的贞操可很重要,你将她们拉回家,屯里子的街坊邻居还不将咱们的脊梁骨戳破了。”
梁三娃熄灭了烟袋锅子,“这事儿这就这么定了,”他说,“铺炕睡觉,别再啰嗦了。”
刘玉兰顺从地铺炕,拉断电灯。
屋外,鹅毛似的大雪还在下,漆黑夜幕上的那一轮月亮像是晕黄的圆盘显得幽暗,地面上的积雪已达到半米深,咯吱咯吱踩踏白雪的声音打破寂静的黑夜,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在道路上轻微摇晃。一连串雪中脚印前,两个人艰难地行走着。
李秀娟走的艰难,每走一步,她的小腿几乎都陷入到雪中去了,当她迈步向前时,另一站在雪中的小腿总是站不稳。梁小东抓住李秀娟的手,试图扶稳她。李秀娟甩开梁小东的手,梁小东以为是自己的手冰凉,令秀娟反感,他将手放在自己嘴前吹热了,然后又抓住李秀娟的手,但是这一次李秀娟还是甩开梁小东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不许摸。”李秀娟说,甩开两条腿,向前跑了。雪地上留下一连串她的脚印,那咯吱咯吱踩踏白雪的声音,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在梁小东耳朵里回响。
梁小东愣住了,他看着李秀娟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变了,小的时候李秀娟和梁小东时常在一起玩,只要一天见不着梁小东,李秀娟总会跑到小东的家里来,哪怕是小东正在被窝里,李秀娟也会钻进小东被窝,而现在李秀娟确实长大了,她知道男女有别,女大要避男。这是多么纯洁的一个姑娘啊!他即将成为他的新娘!
“秀娟,我娶了你后一定会和你好好过日子。”梁小东看着李秀娟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
然而雪太深,李秀娟跑得太急,她只跑了十多米,就摔倒在雪地上。梁小东跑到李秀娟身边,要扶她,她却不让,自己个爬起来,抖落抖落身上的白雪,又擦干净脸,这一次她走得慢了。直到和梁小东到她家门口,她才敲响了门。
屋里的灯亮了,一个愤怒女人的声音,“谁呀?”一个大约六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袄,模样俊俏的小男孩打开房门。他一站在门口,就怯生生地仰头看向李秀娟和梁小东,“娘,”小男孩喊,“我姐带着梁家的男人回来了。”
屋里女人不屑的声音,“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董玉琴站在门口,这个矮小的女人一脸的阴沉,此时即便她红润的脸蛋也像是被乌云遮挡住了,她穿着一件花袄,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在梁小东和李秀娟面孔上扫视时,她把手插入袖口里,然后她撇起嘴上下打量梁小东和李秀娟,似乎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可当她看见梁小东手里拎着的吃食时,她马上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随即看着梁小东和李秀娟的眼神也不像是刚才一样凶巴巴的了。
“原来是小东啊!来就来呗!怎么还带东西来了。”她口中虽如此说,但是她的手却很诚实,她一把抢过梁小东手里的吃食。
梁小东说:“天黑路滑,我不放心,所以我是特意送秀娟回家的。”
“快快屋里坐。”董玉琴说,身子诚实地挡在门口,此时就是有一只鸡也别想从她身边走过。
梁小东说:“不了婶子,我这就回了,明天我还得去单位报到。”
董玉琴笑眯眯地说:“那我就不送了。”
梁小东转身走了。董玉琴一把拉住李秀娟,凶巴巴地上下打量李秀娟,“死丫头,”她低声说,气囔囔地拉李秀娟进了屋,关了门,一面往屋里拽李秀娟,一面拽着男孩,一面继续说:“大半夜的不回家,和男人鬼混,让你爹知道,还不得把他活活气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炕,董玉琴一把将孩子搂抱在怀里,她继续说:“别以为你爹出去干活了,就不能知道你做下的好事儿。”
李秀娟坐在炕沿上,低头说:“梁家的人只是找我谈了我和小东哥的婚事,其余可没什么。”
董玉琴立刻笑了,随即面色变得阴沉,“他们梁家可说了彩礼钱了。”她说,嗓音不像刚才那么高亢,显得柔声细语的了。
“说了。”李秀娟说。
“你是知道的,你这弟弟是你们李家的骨血,现在你弟弟岁数还小,以后到娶媳妇的年纪也要花彩礼钱的,你爹的营生又进不了几个钱。梁家定是要给付彩礼钱的。这钱嘛!就由我来保管。”董玉琴说,她这话中却将钱字说的很重,不言而喻她这是说给李秀娟听的,今天李秀娟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她一定叫李秀娟好看。
“关于彩礼钱,我也不知道。梁叔明天过来找我爹谈。”李秀娟说。
董玉琴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然后说:“回屋去,你赶快回屋去,等我和你弟弟吃完了饭菜就睡了。”
李秀娟去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