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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暮影沉沉,孤寂寥廓中,袁明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自以为委婉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活着?”
倾风隐约波动的心神收了回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自己也觉得惊叹,笑道:“是啊,我命真的很大。”
到刑妖司的路太过久远,幼童晕倒在石碑下时,妖力已经通行全身,甚至皮肤上都有被妖气割裂的细小伤口。
如果不能领悟妖王的遗泽,或者袭承更为强大的妖族神通,这股妖力会在她血脉里继续肆虐,药石无医。
袁明上下打量着她,犹疑道:“你领悟的是妖王的遗泽?”
“不。”倾风摇头,又是笑,“我真的没有大妖遗泽。你们已经问过我三次了。”
袁明皱眉:“可是你之前……”
他想说,在蜃楼里,倾风越过他去救柳随月的那一刻,身上有一道浅淡的青光,分明是妖力。
说到一半,实在是不想与人争辩,又怕会触及什么家族隐秘,觉得还是算了。
他略一停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轻轻掀过:“没什么。”
真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
倾风并不介意,顺着他的话题感慨了句:“说来,若是天道真的垂青妖族,人族又为何能领悟大妖的神通呢?”
数百年前,天下远没有那么多妖。上古神话中那些能梵天灭地的大妖基本已经陨灭,少量妖族混在人界隐匿生存。
后来少元山那条蜿蜒盘伏的龙脉长久受人族生意蕴养,参悟了天地道意,修出了生灵的灵性。
自此人间灵气大盛,万生启慧。妖族大兴,人族亦群雄辈出。
人族的修士发现,凡是妖族参悟天道修炼出的法术,人族同样有机缘能在妖力灌体下领悟他们的一部分神通。哪怕是上古大妖曾经的威能也能袭承一二。
彼时人、妖两族相处还算融洽,因此人族将这参悟出的神通称为大妖遗泽。
矛盾始于何时已不可考究。
妖想奴役人,人想镇压妖。
当时人族作战的主力是获得妖泽的修士,以及部分喜好和平的大妖。双方实力尚能互相牵制,彼此顾忌,都在积极寻求和解之道。
可是权力的争斗随着两族天骄的牺牲变得无止无休,双方越打越惨烈,局势不可协调,尸体顺着战线埋在少元山下。
那一日的景象与后来横苏颇为相似。
少元山龙头所在的北面,在烈烈夏日忽然飘起鹅毛大的冬雪,白霜从山脚一路凝至云雾笼罩的峰顶,又在日之将落的黄昏染成一片艳丽的红。
那片红仿佛是从深土里浸透出来的血。日出之后,寒霜融化,血色的雾气顺着清晨的风向四野飘荡。
凡是被那道邪异妖气侵蚀过的生灵,血脉深处的冷酷暴戾如被铁水泼醒,俱是失去理智。不过数日,死去的生灵何止百万。
空中荡过的云、落下来的雨,以及从上流顺延而下的江水都是红色的。
街上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而人们还举着武器在腐朽的尸骨上屠戮厮杀。
有人说,这是天道降下的惩戒。
眼见少元山溢出的红雾随着战场的死伤越发浓郁,人、妖两族纵然追悔也无计可施。
这是如今刑妖司的司主白泽第一次现世。他警示世人,这股狂暴的妖气是由于那条尚未真正出世的巨龙被人间的戾气逼疯。
于是第一任社稷山河剑的剑主,为了保全剩余的人族,执剑斩断了龙脉。
至此,天下分两界。
柳望松忽地吐出口气,似讽似笑地说了句:“天道啊……”
倾风听着觉得古怪,正想调侃一句,又听他说:“那位剑客的最后一剑,就是‘蜉蝣’。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你们看清了吗?”
柳随月顿时惊呼:“什么?!”
她方才注意力都放在阿芙身上,不忍去看那剑客负伤决斗,草草两眼,只见他青丝转瞬成白发,剑光皓耀灼亮,却未能看清他是怎么出的剑。
柳望松说:“不错。陈氏族人袭承的遗泽,也大多是来自‘蜉蝣’。”
袁明是半个哑巴。倾风自己就是陈冀的弟子,想必私下清楚。柳随月看了二人一眼,战战兢兢地举手,试探询问:“是我知道的那种蜉蝣吗?许是我不喜欢念书,没有冒犯的意思。是水上的那种虫子吗?”
她实在是好奇太久了。
“蜉蝣”之名虽如雷贯耳,可在世人眼中更多是隐暗神秘,连刑妖司里见过这一剑的人都极少,关于“蜉蝣”之名的由来更有诸多猜测。
自然也有人清楚,可陈氏今已亡族,与小辈谈论这些显得大逆不道,不会同他们透露。
柳随月心底只感叹,一生只能出一次的剑,该是何其的霸道啊?
柳望松目光虚落在长空:“是。蜉蝣这种朝生暮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虫子,原本应当永远无缘参悟天地规则。相传,世间第一只白泽于苍生蒙昧之时现世传道,后无声陨灭于某处江河。将死之际,一只蜉蝣恰巧落在他的眼睛上,蒙他临终点化,袭承万生智慧,得一瞬之永恒,又于一瞬湮灭,自此在天地留下了这道能掌控光阴的神通。”
“光阴?!这么厉害!”柳随月倒抽了口气,“凡人如何能掌控光阴?”
她还想再问,整座孤城忽地一震,广袤的苍穹连接着颓败的大地,仿佛都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所撼动,有了风雨飘摇的脆弱。
可惜不待打破,很快又被笼罩在上方的妖力所镇压。
袁明猝然回头,肃穆望向剑光袭来的地方,小声唤道:“陈冀!”
石碑之外,城门之口,站着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满身风尘,孤身执剑。
他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脚血迹斑斑。长发披散在肩。身上带伤,衣上带血,可抬起脸,目光黑得深沉,年轻的脸庞上俱是坚毅与凶狠。
浑圆落日下,枯寂古道中,只他一个孤零憔悴的身影。犹如逆千万人,已至末路的行道者。
饶是倾风也面露诧异,似是不认得这人,朝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