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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入刑妖司时刚十五岁,不是什么陈氏主家教养的弟子,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泥小子。纪钦明纵然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身份也比我尊贵,何况他比我大八岁,认真算他该是前辈,我需得叫他一声师兄。”
火舌燎到了空气中的灰尘,微末的火点在风中飘散。
就同妖王说的,人族的脊骨断了,哪里还会有国运之剑?
如今一个死生不知,一个叛离人境,一个自甘堕落。偏偏他们都不觉错。
虽然一切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可被他掩埋在厚重的风沙里,少见天日,所以再次勾起时有种昏黄、陌生的生涩感。
“纪钦明最次,他是四弟。不过他这人很有意思,敢抛得下脸面叫我大哥,还为我们几人端茶倒水侍奉了一个月。他技不如人,所以不觉得丢人,只暗恨自己资质平庸。我们四人志气相投,满口大话。猖狂得很。”
只是不知为何这陈年的酸楚还会这般浓烈,他一掀盖子,喉咙就被熏得嘶哑。
“无人愿意随我来,他以为我能死心,没想到我这人倔强。后来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心软,冒险带着小股亲卫过来支援。他坚信我会是下一任剑主,想追随我收拾山河。不料我变得这般萧索,他痛心疾首,恨我自残,导致人族也行至末路。”
纪钦明看着他,久久等不到他出声,家国遭屠、兄友遇难的悲愤都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他的情绪很不平静,冲过来对着陈冀拳打脚踢。
陈冀说到这里,都还是神采奕奕的,有种年轻的蓬勃朝气。
他问:“而今人族需要的,不是独独一个剑主。就如同先生,就算他能测算天机,又如何?这世间事事皆能如他所料吗?凭他一人能力挽狂澜吗?”
陈冀眉飞色舞,过了那么多年还为此事深感骄傲,爽朗笑了两声:“自然成了大哥!”
陈冀抬高视线,望着渺远的某处,回忆着道:“当时先生将我们四人排到一起,我四人……当然主要是另外三人性情桀骜,不服管教,见面就掐个你死我活,非要争个高下。于是就互相比划了一下,定个先后,省去那些徒劳争吵。”
当天晚上的对话,陈冀记得一清二楚。
倾风听着他的声音,仿佛看见故友分崩离析,志朋分道扬镳的结局。心下感慨丛生,又不知该作何评价。
“你又怎么知道不能?人族又能再用几年重新等一个陈冀!世人没有那锋锐之心,你陈冀也没有了吗?!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人是谁!说要带我荡平妖境的人是谁!”他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又来抓陈冀的衣领,质问他,“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陈冀去哪里了,我兄弟去哪里了!”
木柴烧焦的气味带着一丝丝的苦,浸透了十五年的时光。
陈冀安然坐着,纪钦明打了他两下,自己却颓然没了气力。
纪钦明看着他的皱纹与白发,每一眼都觉得刺痛,大声吼道:“因为人族势弱,因为我们不够强!只要实力够强,必能撼动山河!”
他说完此处情绪也中断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后面的故事。
他说到一半,还得停下来自吹自擂一句:“你师父我,一剑惊鸿!”
这段辉煌而温馨的过去,在他跌宕的人生里大抵弥足珍贵,可惜不多,往后便只余残山剩水。
“十五年前那场大劫,老二去了妖境,老三是陈氏家主的长子,随那六万将士一起下落不明。我也要来横苏,纪钦明是不同意的,他觉得我该留在京城,等来日成为剑主,再杀入妖境。他极力劝阻我,可惜我意坚决,孤身南下。”
纪钦明只觉这群天才都天真到荒谬,第一次那么痛恨天道不公。仰头大笑出来。
“他捡走横苏的妖族尸骨,大家都知道。他弃武从政,当年他说他是为了山河社稷,我信。”陈冀摇头说,“可惜我二人,不同道。不知他这十五年来,变成了什么样。”
纪钦明只感绝望,看着陈冀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更觉悲愤。
陈冀说:“我觉得不是。自龙脉断裂起,自人族自弃起,自人、妖两境封闭起,我们人族就失了进取的锐意。提起妖族就栗栗危惧,如临深渊,只能胆战心惊地守着那片断山,等着有人再斩一刀,再苟活数年!界南若失,我纵然修炼出通天的剑法,也不可能拔得出社稷山河剑!”
陈冀自那七剑之中有所了悟,前路虽险阻,可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那天,陈冀也是这样满头白发地坐在火堆前。不过当时他一言不发,自己对未来也有许多迷惘不知。
陈冀淡然地说:“说明这是我陈冀的命。我只能做这明火,我只能做清道的人。我为他守这界南,我要告诉所有人,天下苍生!人族的脊梁,只要有我陈冀在,就不会,也再不能,往后倒退半步!”
陈冀仰起头,平静问他:“你觉得人族为何百年未出剑主?”
“好,你们都英勇!你们都要走你们的道!”纪钦明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陈冀,你就烂死在横苏吧!你就把自己跟他们的尸骨葬到一起!我要一个人回京城,我来守这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