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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时分,号角声响彻江面,战鼓咚咚作响。
荆州军两百余艘兵船从江上渐散的薄雾之中显出阵型,缓缓往沙洲河道迫近。
下游,江州兵马严阵以待,江面水下新增了十几道绳网。儿臂粗的绳索沉于水下,一头拴在江心沙洲上的大树树干上,一头连接南岸的巨大绞盘上。一旦敌船顺流而下抵达之后,数十名士兵便飞快的推动绞盘,将绳网从水中拉起,用岸边的大树作为锚点进行固定,将对方大船兜在网中。
陶范之子陶荣全副武装站在下游的一艘指挥作战的大船船楼上,目光炯炯的看着上游江面上黑压压的敌军。他知道,荆州军即将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
但是陶荣并不担心。
在荆州军抵达夏口之前,陶荣确实是有些胆怯的。毕竟陶范父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战,也没有率领大军作战过。前期迎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心中没底。甚至慌乱恐惧。
陶荣也看的出,自己的阿爷江州刺史陶范也是心中慌乱的。他其实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就在这时候,原江州刺史桓嗣找到了陶荣,向他献出了阻敌之计。陶氏父子来到江州之后,对于桓嗣是极为防备的。毕竟此人曾为江州刺史,如今被贬了官,心中定然不满。桓氏在江州经营多年,陶氏父子不得不防。
但是,桓嗣向陶荣献出的阻敌之计却很有道理。他提出以沉船阻塞沙洲以北的浅航道,以水底绳网阻挡南侧深水航道的想法听起来确实颇有针对性。
桓嗣对陶荣说,这是当年为防备秦军从巴蜀,或者攻占荆襄之后顺江而下进攻建康而想出来的办法。彼时他身为江州刺史,不得不考虑上游失守,面临秦军兵船顺江而下的难题。绞尽脑汁的想出了应对之策。不过当年秦军未能突破荆襄,在淮南便已经大败,所以计划没有用上。
此刻面临殷仲堪率领的荆州军的进攻,正好可以用上此策。
陶荣有些怀疑桓嗣的动机,此人为何主动献策?他应该恨自己父子才是,又怎会主动的相助?桓嗣的解释很简单,他说,王恭之流妄图攫取大晋社稷,这是反叛。他遵循已故的父亲桓冲遗命,以力保大晋社稷为己任。即便已经不再是江州刺史,但也有责任献计献策。用于不用,在于陶氏,他是尽力了云云。
陶荣听了这话,虽心中狐疑,但却也无法反驳。桓氏虽有过试图夺取大晋社稷的劣迹,但那是桓温做的事。后来桓冲成为桓氏之主,对大晋还是忠心耿耿的。桓嗣是桓冲长子,倒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劣迹。
况且,眼下面临荆州军的进攻,正自一筹莫展之际。桓熙献了这个计策,听起来确实可行,何妨一试?
陶荣知道,自己的父亲陶范对桓熙颇有戒备之心,若是知道这个计策是桓熙所献,他是必不会采纳的。于是陶荣便自作主张,自己命人按照桓熙的计策行事。布置了沉船和绳网。
没想到,此计大获成功。荆州军遭受重创,数日无法攻破。陶范还以为这是陶荣自己的计谋,夸赞不已。陶荣安之若素,将这份功劳据为己有。现如今,陶范已经完全将兵马指挥权交给了陶荣,因为经过这几天的战斗,陶范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优秀的将才,已经完全能够胜任领军之职,完全信任他了。
今日荆州军再一次准备进攻,陶荣确实已经颇有大将之风,心中并不慌乱了。如今北侧水道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之前的沉船加上荆州军进攻后损坏的船只沉没于此,已经将沙洲北侧钱水道完全堵塞。南侧水道如今有数十道绳网和数道铁索拦江,固若金汤。即便有漏网之鱼,下游水军可围而绞杀之,对方根本突破不了。
也不怕敌人在岸上进攻夏口,沿江险要之地皆有关隘。两侧山崖连绵,官道守住之后不虞对方进攻。现如今整个夏口区域可谓是毫无死角。
总之,战斗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荆州军继续进攻,只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
骄阳高照,江面上波光粼粼,热浪蒸腾。荆州军的战船在数里之外开始摆好冲锋阵型,以三艘大船并列,形成长达里许的迤逦阵型,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传令,进攻!”殷仲堪站在后方旗舰船头,大声下令。
桅杆上的旗手打出旗号,战鼓骤然见变得响亮,号角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升帆,起桨,进攻!”荆州水军将领拖长声音,用粗豪的声音大声喝叫。
所有的战船迅速接收到号令,船帆齐刷刷的升起,转动船帆鼓动西南风开始冲锋。船舱两侧的划桨手开始全力划桨,整齐划一的船桨起落着,溅起江水如雾。两百艘战船很快加速,浩浩荡荡向着南侧水道猛冲而至。
陶荣不敢怠慢,他看出来了,这一次对方似乎是孤注一掷了。因为这一次不再是数十艘船只的进攻,而是几百艘大船全部发动进攻。对方是决意要毕其功于一役,没有回头路了。
“传令,拦索拦网准备阻挡。全体战船抵进水道出口,若有突破的漏网之鱼,群起而歼之。”陶荣大声下令道。
号角声呜呜响起,沙洲上,南岸上的江州兵士全神贯注注视着江面。拉网手,绞盘手全部做好了收网和绞动铁索的准备。
下游的江州水军上百艘战船开始向着水道出口方向聚集,像是一条条嗜血的鳄鱼一般围拢在水道出口的开阔水面上。
一炷香时间后,荆州水军的先头船只抵进了水道入口,距离第一道水下绳网不足五百步了的距离。岸上的拉网手已经开始瞪大眼睛,手臂开始用力。按照船速,对方数十息便可抵达绳网处,届时便是他们发力拉网的时候。
就在此刻,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堤坝南侧的官道上烟尘弥漫,一支四五百人的骑兵疾驰而至。当先一人手持长剑骑在马背上,面色冷冽。正是桓熙带着数百骑兵到来。
“全体听令,不许拉网,不许收起铁索。违令者斩!”桓熙高声大喝。
“什么?”六百多名拉网手和绞盘手怔怔发愣。
“谁的命令?桓熙,这是谁的命令?岂有此理。”一名领军将领大踏步上前,厉声喝问道。
桓熙冷冷一笑道:“是本人的命令。怎么,你想抗命吗?”
那将领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兄弟们,莫听他的。我们只听陶刺史和陶将军的。桓熙算个屁。准备拉绳网,敌船到了。快。”
众兵士闻言看去,果然,第一梯队数艘敌船已经抵达标志之处。数十名兵士齐声呐喊,拉动绳索,推动绞盘。沉在水下的绳网开始收紧,慢慢的从水面下升了起来。
桓熙冷笑一声,转手对身后几名将领道:“顾将军,孙将军,还等什么?动手吧。不听号令者,杀之。绳网全部砍断,铁索全部砍断。”
几名将领拱手喝道:“遵命!”
“动手!”一名将领大喝,纵马冲上。身后数百骑猛冲而上,长刀闪闪冲向人群。
“他娘的,你们反了么?好大的胆子。”那领军将领沧浪一声抽出长刀,大声喝骂道。
一名骑兵将领策马冲上,二话不说当头便是一刀。那领军将领挺刀格挡,斜刺里一柄长刀刺来,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杀!”众骑兵冲入人群之中,切瓜砍菜一般的冲杀起来。
岸上本来作为拉网手和绞盘手的兵马便只有六七百人,人数就不多,怎是骑兵的对手。见首领被杀,那些骑兵下手毫不留情,一路砍杀过来,他们早已胆寒。发一声喊丢下绳索绞盘便开始四散奔逃。
桓熙等人也不追赶,开始迅速砍断所有的绳网绳索,破坏铁索锁链和绞盘。短短不到盏茶功夫,所有的防御设施全部被破坏。
此刻东侧堤坝上有大批兵马鼓噪而至,那是得到发生变故消息的江州兵马赶来救援。桓熙自不会和他们纠缠,一声令下,数百骑兵拨转马头扬长而去,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百余名死伤的兵士。
固若金汤的水道防御体系,在短短的时间里便被破坏殆尽。失去牵引力的绳网和铁索沉于水中,再也起不到拦阻作用了。
此时此刻,江面上的战斗也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