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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二月,江水尚寒。
江州武昌郡夏口一带的江面上,上百艘船只在料峭的寒风之中正在进行操练。这些战船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全新修缮和打造的船只,在原有的战船的基础上,在船头船尾的位置安装了铁甲和尖刺,甲板上装备有前后四张床子弩,威力十足。
此刻,上百艘战船正分为三个楔形阵型,从北侧沿着江流而下,冲向位于下游的模拟的敌军数十艘船只。
在鼓点和号角声中,战船疾驰而下,气势汹汹。行到半途之中,水面忽有巨网拉起拦截船只,粗如儿臂的绳索织就的绳网将数艘战船裹挟拦阻。但见一声令下,船上十余名士兵手持锯齿巨镰冲出,以巨镰勾住绳网,片刻之间,绳网断裂,大船脱困而出。
船只继续冲向目标。忽见几艘船上烟尘火气,烈焰升腾。船上数十名兵士迅速行动,以长竹筒汲江水喷射,瞬间扑灭火头。前后不到盏茶功夫,船上烟火俱灭。
此刻船只接近目标船只一百多步,当头数艘船只以床子弩瞄准敌船,以油布裹火弩箭发射。十几道烟尘轨迹划破长空,正中敌船。敌船很快火起,几十艘铁甲船随后冲至,箭下如雨打击对方的同时,大船不避不让,直冲对方船只。轰然声中,铁甲船将对方船只撞成齑粉。
持续一个时辰的演练在滚滚浓烟和将士们的欢呼声中结束。整个操练的过程雷霆万钧,应对得当,有条有理,忙而不乱,展现了极高的战斗素养和训练水准,以及各种巧思和作战技巧。
距离江岸不远一座楼船上,桓玄站在高高的船楼顶端,全程目睹了整个演练的过程,心情甚为愉悦。
“好,好。打的好。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能打造出如此精锐水军。自此,大江之上,谁可为敌手?好啊。桓熙堂兄,你的水军操练有方,你得首功。”桓玄大笑道。
桓熙呵呵笑道:“多谢夸奖。雕虫小技耳。当年你还小,可没见到我江州当年水军的规模。当年……”
桓玄摆摆手打断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桓氏当年的事情我心里明白,虽然我年纪小,但我不是没有见识,也不是聋子瞎子。那便不要再提了。眼下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桓熙一愣,尴尬的闭了嘴。自己这位堂弟虽然年轻,但他是桓氏之中,南郡公之爵,是桓氏崛起的希望。自己年纪大了,嘴巴啰嗦,老是喜欢谈及之前之事,桓玄显然是不爱听那些。
“传令下去,犒赏水军将士,给他们升官加饷。”桓玄大声下令道。
一旁站立的一名手持鹅毛扇,头戴通天冠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南郡公,下官以为,不可如此封赏。”
桓玄转头道:“哦?范之何意?对此次演练不够满意?”
那中年男子捋着美髯笑道:“自然是满意的。从南郡公来到江州,至此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我江州水陆兵马人数已达三万六干余,军容齐整,训练有条不紊。眼前这支水军,从训练上看,更是进退有度,作战娴熟,堪为一支精兵。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你为何不让本人嘉奖他们?”桓玄笑道。
中年男子笑道:“赏罚要严明,赏罚要有度。此不过是操演罢了,又非实战。此刻重赏,打仗胜利之后又当如何?南郡公要明白,操练和打仗是两回事。可以酒肉赏赐,不可以官职晋升赏赐他们。若褒奖太容易,便显草率,也不利于全军士气。水军如此,陆上兵马会怎么想?陆上将士们一样训练优秀。”
桓玄想了想,点头笑道:“范之所言极是。传令,赏赐酒肉,犒赏……水军和其他兵马。”
中年男子摇着蒲扇微笑点头。神态极为嘉许。
这中年男子名叫卞范之,荆州人氏,桓玄小时候便和他相识。之前是丹阳丞,两年前被任命为荆州始安郡太守。始安郡尚在零陵郡西南,地处西南偏远之地,是个贫瘠之所。
桓玄到江州之后,身边缺少谋主,于是便命人去请卞泛之前来。卞范之欣然应允,前来桓玄帐下就任长史之职,成为了桓玄身边的谋主。
这卞范之颇有谋略,聪慧睿智,少时便在荆州有名气。据说他最佩服的人是诸葛孔明,也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目光,搞了一套行头,鹅毛扇通天冠,打扮的如诸葛孔明的样子。
不过,他的本事是有的,他到来之后,谋划得当,诸事顺当。本来桓玄来到江州,事情干头万绪,内外还有各种不信任和质疑,短短时间便被卞范之理顺。按照他的步骤,一步步的稳步进行。半年时间,桓玄便已经站稳了脚跟,并且募集了大量的兵马,组建了一支万余人的水军精锐。
当然,这和桓氏雄厚的财力和声望人脉有关。桓玄抵达江州之后,又有桓熙相助,江州故老纷纷表示欢迎。那王愉离职回京就任门下省侍中的时候,也不禁感叹桓氏在江州的影响力。他来江州任职也近半年时间,本地豪族和一些名士他见都没见过,请他们都不来。但桓玄一来,这帮家伙都出来了。出谋划策,主动捐献粮草物资,这是自己根本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不过王愉倒也无所谓,他本就不想在江州任职,此处是是非之地。他只是奇怪,司马道子为何会让桓玄担任江州刺史,和许多其他人一样,对这件事不能理解。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王愉只要能舒舒服服的在京城为官,其他的便不多想了。
桓玄这半年来招兵买马,桓氏高隆的声望之下,吸引来诸多人才前来投奔。现如今,桓玄帐下可谓人才济济,谋士将领云集,荆州百姓和江州各地的青壮也纷纷前来入军。连桓玄自己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盛况。
而随着兵力的庞大,人才的云集,桓玄在江州也站稳了脚跟。江州地域广大,下辖十郡之地,人口众多。而江州绝大部分地区在内陆之地,少受战火。当年桓冲牧守于此,治理的成果颇好,人口增加,物产丰茂,为桓温提供了大量的粮草人力资源。可以说,桓温之所以能够南征北战,屡败而不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桓冲给他提供了强大的后盾。虽然桓冲对兄长想要篡夺的行为并不赞成,但是桓氏一体,这些支持可从未断绝过。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州甚至比荆州的地理位置更佳。它和京畿接壤,距离京城一步之遥,和三吴之地交通,可谓是得天独厚。更无荆州面临北方的巨大威胁,是一处适合休养生息发展实力的好地方。如果拿徐州的地理位置和江州比较,二者简直是天壤之别。
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江州夹在荆州和京城之间,成为了东进和西进的必攻之地。一旦有乱,江州便要成为战场,这可能是唯一不好的地方了。但瑕不掩瑜,桓玄在江州站稳脚跟,对他而言,已经完成了重大的战略目标。
桓玄等人做了初步的估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今年年底,江州兵马扩充到五万甚至更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不过,按照卞范之的估计,司马道子不会容许桓玄从容扩军,他必是要催促行事的。
正午时分,水军演练结束,桓玄乘坐的楼船缓缓驶向岸边码头。船只刚刚靠岸,便有官员迎候上前,向桓玄禀报。
“禀报南郡公,朝廷来人宣旨,正在衙署大堂等候。”
桓玄一愣,看向卞范之。
卞范之面色沉静,缓缓道:“且听听是什么旨意便是。”
桓玄点头,众人上马直奔城内,不久后抵达衙署。下马进了大堂之后,只见一人正负手在堂上踱步。
桓玄见了那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拱手道:“王大人,怎敢劳你亲自传旨?幸苦辛苦。”
传旨之人正是王绪。王绪何等身份,他亲自传旨,可见非同小可。
“南郡公,有礼了。我岂比得上南郡公辛苦。我乘船而来,见江上烟火冲天,还以为是有战事,后来才得知是南郡公正在操练水军。我停船观望了一番,颇为钦佩。短短时间,江州水军能有如此气势,可见南郡公下了苦功夫啊。朝廷没选错人,王爷没有看错人啊。”王绪拱手笑道。
桓玄呵呵笑道:“王大人过誉了。既受王爷信任,岂敢辜负。王大人,下次来时可要当心,不可在江上观望。万一被误会为敌船,被我水军击沉了,那可了不得。”
王绪一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那样的话,我可是成了冤魂了。多谢提醒。闲话不提了,我此来是来传旨的。南郡公,听旨。”王绪道。
桓玄忙整顿衣衫,和众人拱手低头而立。王绪展开圣旨,宣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