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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地现在才来?不想要做生意了么?”男子沉声道。
牛车上坐着的两个带着斗笠的人跳下车来,一人拱手道:“对不住,车轮半路上坏了。耽搁了时间。”
“哦?左边轮子还是右边轮子坏了?”门前男子沉声问道。
“左右轮子都坏了,晦气的很。”带着斗笠身材匀称的送菜人轻声道。
门前男子闻言眉头抖动,沉声道:“是够晦气的。今日送的什么菜蔬肉食?”
“应有尽有。府里要的,我们都送来了。”斗笠男子沉声道。
门前等候的男子面露喜色,低声道:“二位便是来办事的?”
斗笠人微微抬头,低声道:“你便是秦管事?”
“正是,在下秦三山。等候多时了。”
车上的两人正是李徽和周澈,而等待他们的人是琅琊王氏东府后厨管事秦三山。此人正是谢家在王氏家中的一名暗椿。大晋各大门阀豪族无论关系远近,互相都是合作之中带着提防的心理。所以各家其实都有暗椿存在,通过幕宾,仆役,部曲甚至是婚嫁等各种方式渗透进去,为自家主家效力。
这秦三山便是谢家安插在琅琊王氏东府的一名耳目,如今是谢氏后厨管事,负责的便是采购管理东府上下的柴米油盐菜肉等日常食物事宜。
今晚的行动,事前由谢玄通知了此人,由他接应李徽和周澈以送肉菜货物的身份入府,以掩人耳目。之前的一番对话,其实便是约定好的相认暗语。此刻已经确认无误了。
“多谢秦管事,有劳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请说。”李徽拱手低声道。
“二位多加小心便是。是了,提醒二位兄弟,初更后府中管事会带人巡查,这里也要巡查。所以,初更后,我必须锁好侧门,上交钥匙。你们必须在初更之前离开,否则会很麻烦。侧门钥匙我明早才能领回。”秦管事低声道。
李徽点头道:“明白了,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
秦三山低声道:“祝二位一切顺利。提醒二位明白,倘若出了岔子,我是救不了你们的,你们也绝不能供出我来。”
李徽点头,拱了拱手压低斗笠进了侧门。周澈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侧门进来,隐没于黯淡的花树从中。
秦三山吁了口气,回到厨下对几名小仆大声吆喝道:“出来帮忙卸货入库房,干完了今日便可歇息了。今晚天冷,赏你们一人二两酒喝。”
几名小仆欢天喜地,连声道谢,连忙出来搬运菜蔬货物,都忘了问赶车送货的人怎么不见踪迹了。
李徽和周澈两人越过花木,翻过一道围墙,沿着黑暗的小道往东而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雨丝飘落,气温寒冷。也正因如此,从侧门往后宅方向的路上并没有碰到人。在这样的时候,也没人愿意乱走,一天的忙碌之后,仆役们都准备吃晚饭歇息了。
不久后,前方一片灯火闪亮,一大片宅院屋子里都点着灯火。隐约有丝竹奏乐声传来,还有欢笑声传来。这里已经是琅琊王氏东府的后宅区域,王家兄弟等人的居处便都在这里。
周澈和李徽伏在一道女墙上看着这些宅院,颇有些眼花缭乱。
“兄弟,哪一间啊?这么多院子。”
“东边第二个宅院是王凝之的住处,东边第一个宅院是何氏的居处。”李徽低声道。“咱们要去的是何氏住的院子。”
周澈点头,两人下了女墙沿着院子间的道路一路往东。路上遇到了两拨提着灯笼走动的婢女,两人便躲在暗处。
因为王家宅子巨大,院舍密集,几乎如迷宫一般。好几次两人都不知方向。但好在李徽随身携带有一张画好的草图,那上面清清楚楚的标记着路径。而且今日寒冷雨夜,天黑之后,后宅里走动的人不多,未受太大干扰。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了何氏居处。
寡居的何氏院子里安静的很,天很冷,何氏很早便吃了晚饭上了床歇息。丈夫王玄之去世之后,何氏的生活便平淡如水,每日闲坐,如行尸走肉一般。天一黑便上床,不知熬过多少个漫漫长夜。
莫看她是长房长嫂,其实何氏在家中的地位并不高。一则是丈夫死了,没人撑起长房的门面,自然不被人重视。二则,何氏本就非豪族出身,而且她嫁给王玄之其实是遭到王家众人反对的。更重要的是,她没给王玄之生个一儿半女出来,这让她的地位极为尴尬。
虽然二房过继了一个儿子给自己,但何氏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顽劣的小男孩。只觉得他吵闹的很。而且,那是王凝之小妾生的儿子,何氏认为这明显是对自己的轻视。所以虽然那孩儿过继给了自己,却并不在何氏这里住。
何氏这个大院子里,住着的只有两个婢女,一个粗笨婆子。偌大的院子里成天死气沉沉的,也没什么人进来。她只是个象征性的长房大嫂。王家人只是表面上尊敬,其实内心里对她根本不在意。这让何氏感到格外的恼怒和愤愤不平。
何氏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一次聚会上见到王玄之的时候,何氏便用尽手段让王玄之为自己着迷。王玄之性子温和,其实不太精于世事,但却极为痴迷书法。
父亲王羲之的书法独步天下,王玄之的书法当然是学着父亲的路子。但无论他怎么写的好,最终都被人认为是王羲之之子,理所当然。而一旦他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却又被人诟病。
这成为王玄之甚为苦恼之事。他希望自己能超出父亲书法的桎梏,自成一派。可是他的每次创新都不被认可,甚至连王羲之对他在书法上的创新也不以为然。
何氏花了几个月苦练书法,学的便是王玄之的字体。在恰当的时候,何氏展示给王玄之瞧。她告诉王玄之,自己努力学习他的书法,便是认为他的书法不逊于当世任何书法大家,独树一帜,将来绝对能够为人所认可。也一定能摆脱父亲书法的阴影。
王玄之感动的涕泪横流,引为知己。
何氏不仅会投其所好,更会一些挑逗对方的手段,王玄之被她迷住了,何氏诱惑他和自己做了苟且之事后,王玄之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被何氏所擒获。王玄之为了娶何氏,甚至跟父亲起了冲突。王羲之最终还是答应了王玄之,让他娶了何氏。
只不过,何氏没想到的是,王玄之命短,成婚几年后便病逝了,让自己成了寡妇。每次王玄之的忌日,何氏都对着灵牌咒骂对方短命鬼,害的自己现在独守空房。
其实何氏是可以离开王家的,大晋朝丈夫死了是可以改嫁的。丈夫死后,何氏着实有些熬不过这独守空房空虚寂寞冷的日子,每天晚上都是煎熬。但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她娘家父兄都靠着王家的关系做了不小的官,这完全是得益于自己还是琅琊王氏之妇的身份。自己一旦改嫁,娘家父兄一定不会同意的。再者,在这里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改嫁之身又能嫁给谁,能够得到这般待遇和享受呢?
总之,何氏是个颇有心机,又喜欢攀高枝,贪图享受,爱慕虚荣的女子。她风风光光的嫁到琅琊王氏的那一天,便再没想着要离开琅琊王氏这棵大树。死也是要死在这里的。
独守空房固然寂寞,但有些方面的需求可以用一些手段代替。比如木瓜木柄之类的玩意儿。虽然感觉上并不好,但也聊胜于无了。况且,脑子里想着谢家谢玄公子,还有宴饮上见到的那些风流倜然的士族子弟的样子,也能算作慰藉了。
但在内心里,何氏是极度的渴望着能够摆脱这样的生活状态的。
烛火动了一下,屋子里暗了一下,帐幔飘动了一下。眯着眼躺在床上的何氏感觉有异,她将在胸前抚摸的手抽出,睁开眼睛往帐幔外边瞧。
然后,她惊愕的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两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的床前,两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在她发出喊叫之前,一团碎布堵到了她的口中。一柄雪亮的匕首,顶到了她的眉心。何氏吓得差点尿了。
“何夫人是么?”拿着匕首的蒙面人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问道。
“呜呜呜。”何氏下意识的点头。
“想活命是么?”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一张脸凑到她面前,声音更加的低沉。
“呜呜呜。”何氏重重点头,她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