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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李徽在苻朗的陪同下逛了大半个长安城。长安城作为大汉都城,后来又有多个小国定都于此,所以人文历史的景物还是非常丰富的。寺庙道观多的很,美食也不少。中原文化和游牧民族的交汇通融,造就了不少独特的饮食和风物。
北城东市西市已经颇有规模,商品交易集散也很频繁热闹。李徽逛着长安城的时候心中便想,如能将飞钱庄开到长安这样的大都市,通衢南北商贸,方便商贾买卖,必是大受欢迎的。
只可惜,那只是一个梦想。如今的局面,南北分裂,华夏动荡,也不知何时有和平的那一天。按照历史的进程,晋之后还有两百多年的南北朝分裂的时间,华夏一统的日子还遥遥无期。这黑暗的时代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一天逛下来,傍晚时分回到馆驿之中,沐浴睡觉,一觉到大天亮。
次日上午,第二轮的谈判继续在鸿胪寺公房开始。
今日房旷和崔宏的口气客气了些,但是话还是那些话,还是不可能退让半步。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徽再度走人。邀请苻朗继续陪他逛长安。
苻朗有心拒绝,但是一想,即便自己不陪他逛长安城,也不能阻止李徽我行我素。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根本没打算继续谈下去了,也不知后续会如何。也许天王恼怒会降罪于他,他会死在长安。还不如陪着多逛逛,也好找机会劝劝他,探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又是忙碌辛苦的一天过去,到未时时分,李徽提出去长安城南龙首原山坡上去看夕阳。苻朗只得陪着他前往。站在山坡上,看着夕阳西下的时候,苻朗终于开口询问。
“贵使,这和议之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瞒你说,再这么下去怕是不成。陛下命我三日同你完成和议,两天过去了。你给我个痛快话,若是不打算有任何的让步,我便可以禀报朝廷交差了。说实话,我现在也是左右为难,后悔接了这差事了。”
李徽微笑道:“元达兄,你还不明白么?你们的条件我根本不可能答应。我答应了便是个死。而且是诛灭九族的那种。既然你们秦国执意要那么做,其实这已经是个死局。我只是能享受一天是一天罢了。我理解你的处境,你也承受压力,被人询问催逼。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可直接回禀天王陛下,就说和议已经无法达成了,就说我随时等待天王的惩罚,等待天王派人来杀了我。”
苻朗呆呆而立,叹息道:“哎,我就知道这件事谈不拢,其实一开始我便明白肯定是谈不拢的。这可如何是好?天王或许会饶恕你,可架不住其他人会添油加醋。天王虽然仁恕,但他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耍弄。你作为晋使前来,什么也没谈,这会被视为是对他的不敬和戏弄。我恐怕天王也会很恼怒。这可如何是好?我是真心不希望你出事。”
李徽叹了口气,看着天边的夕阳,沉声道:“元达兄,你瞧这夕阳多美。”
苻朗转头看去,但见西边红霞如火,缤纷灿烂。西沉的太阳在云层之间,有光柱从云层之中照射下来,宛如天国中的圣光。此情此景,瑰丽无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哎,这美景,怕是我也看不到几回了。”李徽的声音在旁边幽幽的响起。
苻朗心头震动,沉声道:“你莫要这么想,也许还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我定会在天王面前为你说话的,天王陛下也未必会对你如何。”
李徽苦笑道:“天王饶了我,大晋朝廷也不会饶了我。一则我泄露了大晋备战的机密,二则,我来此的使命便是达成和议,现在和议不成,我回去必要受严惩。倘若能够达成和议的话,倒是可以活命。只可惜,贵国的条件我根本不能答应。这是死局。”
苻朗默默无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徽转头道:“不过幸运的是,我来贵国结识了元达兄,倒是不枉此行。元达兄待人赤诚,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你。我想,明日我便向天王陛下辞行。若他肯放我走,我便回大晋见母亲妻子一面,然后接受惩罚便是。若是天王要杀我,那也不必说了。总之,今日之后,你我恐难相见了。元达兄,李徽在此和元达兄正式道别。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苻朗心中难过之极。轻声道:“我能怎么帮你呢?我确实没有权利改变和议的条件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你知道,此次谈判,其实我也并非是主要之人,天王派来的崔宏和房旷才是主谈此事之人。我只是挂个名罢了。”
李徽微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你不必为此心忧,这是我的命而已。这不是你的责任。”
苻朗面容忧虑,叹息连声。
李徽忽然道:“对了,元达兄,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能够帮我最后一次。”
苻朗道:“你说,我尽我所能帮你。”
李徽道:“贵国王丞相声望高隆,名声播于宇内。我听闻了他的一些事迹,甚为仰慕。正所谓见贤思齐,在下一向敬佩贤达之人,很希望能够拜见他一次,请教一些问题。虽然我或不久于人世,但岂不闻‘朝闻道夕死足矣’。若能拜见王丞相一面,也算是了结我一桩心愿了。不知元达兄可否愿意替我引见?当然了,若是有难处,便也罢了。我不想令你为难。”
苻朗闻言,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引见,但王丞相见不见你,我却不知了。”
李徽大喜道:“多谢元达兄,只要能引见便可。若王丞相不见,便也罢了。起码我做了努力了。元达兄,我不知如何感激你,请受我一拜。”
李徽撩起袍子,便要想苻朗行大礼。苻朗连忙拉住,笑道:“不可如此,唔……我尽全力便是。”
……
夜晚,李徽站在馆驿小院的花池旁吹奏长笛。紫萧风鸣的音质无可挑剔,高音清亮而具有穿透力,低沉处宛如洞箫之音。
此刻,李徽正在吹奏的便是一首低沉的笛曲。笛声呜咽,似冰冻流泉凝噎停滞,似泥泞雨路寸步难行。每一步的转折,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气力,曲调回旋之间,哀婉而深沉。
阿珠靠在门框上远远的看着公子,心中压抑而怜惜。她知道公子很艰难,公子一向是开朗之人,但此次确实是遇到难题了。笛声里便能感受到公子情绪的低落。可惜自己帮不上他什么。
终于,笛声停歇。阿珠也长长的舒了口气,被笛声纠缠的她,也似乎得到了解脱。
李徽慢慢的走回屋子,看见阿珠正忧愁的看着自己,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阿珠了。于是笑着上前,伸手抚上阿珠的脸蛋。
“阿珠,我们回房歇息吧。”李徽道。
阿珠用脸蛋贴着李徽的手掌轻轻的蹭了蹭,静静的看着李徽道:“公子不要担忧,不管什么难事,都会渡过去的。没什么事能难得倒公子的。”
李徽微笑道:“公子也不是万能的,这一次怕是有些难呢。搞不好,我们会死在这里呢。”
阿珠愣了愣,轻声道:“若是死,便死在一块。”
李徽苦笑道:“你不怕死?这一次不该带你来。怕是要害了你。”
阿珠摇头道:“没什么,我不怕。若不是公子收留我,我几年前就死了。公子不用担心,公子吉人天相,会过去的。”
李徽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倒是对我有信心。说的对,我怎会轻易认输。走吧,咱们歇息去吧,快二更天了吧。”
阿珠嫣然道:“快二更了。公子先去睡,我把这些东西先收拾收拾。”
阿珠伸手指了指屋子地上。门口附近放着两个大大的箱笼,已经用绳索捆好。里边都是书籍,沉重无比。
回到馆驿之后,李徽便命让阿珠帮忙,花了好一会功夫将这些书籍整理打包,说是今晚可能用得上。但现在,已经快二更天了,李徽要等的消息没有来,所以心情有些低落。
“先放着吧。明日搬到院子里都烧了便是。这些书怕是派不上用场了。”李徽道。
阿珠道:“烧了?辛辛苦苦的从建康带来的,就烧了?”
李徽苦笑道:“没用武之地,便是一堆废纸。烧了也不留给秦人。”
阿珠不懂这些,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微微点头不再多言。李徽伸手搂住她柔软的腰肢,两人朝房中走去。
就在此刻,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飞快从垂门进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徽停步转头,片刻后周澈出现在门廊下。
“兄弟,那个苻朗来了。”周澈低声道。
李徽眼中露出喜色,沉声道:“苻朗来了?”
周澈点头道:“来了,说请你即刻跟随他前往丞相府,秦国的王丞相要见你。”
李徽大喜,闭目吁了口气道:“珠儿,帮我更衣。兄长,麻烦将这两箱东西叫人搬出去装车,你也准备一下,我们要去见王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