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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收到了御史弹劾中书舍人萧风的奏章,之所以是弹劾中书舍人萧风,而不是弹劾文玄真人萧风,是因为弹劾的内容是官员私下经商,并以官方的不正当手段竞争。
真人虽然也有品级,但严格来说,跟官员还是有点区别的。朝廷管的也没有官员那么严格。
最没格调的是,获胜之后还当众嘲讽商人谈新仁,落井下石,让对方羞愧难当,实在不是圣人门徒、朝廷官员的体面行为。
这个御史颇有文采,其中几句写的很有劲:“手段阴险,与民争利,胜犹不已,咄咄逼人,身为秀才,圣人不齿,身为官员,国法不容!”
严嵩低眉顺眼的站在下首:“万岁,老臣知道萧风颇得万岁喜爱,只是御史此奏有理有据,若是置之不理,只怕民怨沸腾,清议哗然啊。中书舍人虽官职低微,却属于内阁,又是万岁身边近臣,他被议论,也必然会影响万岁的声望啊。”
嘉靖面色如常,双目微闭,半天才说:“那就开个小朝会,议一议吧。”
小朝会的人选是比较固定的,一般就是严嵩主持,徐阶旁听,陆炳在旁护卫嘉靖。其余各部尚书、侍郎等,如与所议之事有关,则加入,无关则不召见。
因为这次事关经商,这是户部的事,所以户部尚书潘璜和左侍郎谈同,自然要在场的。严嵩又提到此次买卖之事还牵涉到营造入世观,故此工部侍郎赵文华也来了,反而工部尚书李士翺告病了。
有赵文华这个严嵩的干儿子当左侍郎,李士翺告病的时候是很多的。老头心里明白的很,管我是管不了你,但老子也绝不会给你背黑锅!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去折腾,等你出事,老子最多认个管理不严的领导责任。
萧风这个中书舍人大朝会是必须要上朝的,但小朝会不召见可以不来。不过今天他是当事人,所以肯定得来。
这几个人到齐后,小朝会正式开始。严嵩先给大家念了一遍御史的弹章,然后叹口气道:“此事物议纷纷,朝廷还是要有个表态的。朝廷这两年重视商业,鼓励贸易,但若朝中官员与民争利,就会落人口实了。”
赵文华立刻表示声援:“而且萧舍人的商业版图涉及颇广,从粮行到营造队,知道的是萧舍人的个人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授意呢。”
谈同本来也恨不得加把火,但见潘璜毫无动静,他毕竟不像赵文华那样,尚书不来,侍郎为王,总不好太过僭越,也只好闭口不言。
嘉靖看看萧风:“萧舍人,你有何话说?”今天召见萧风,是为了作为官员,与民争利的事,所以嘉靖的态度也很明确,开口直接叫官职。
萧风也很配合,立刻改自称:“万岁,下官有多事不明,想请各位大人指教。”
嘉靖点点头,萧风转身道:“各位大人,大明律规定,几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啊?”
在场诸位对大明律都是烂熟于心的人,却没人愿意开口,因为都知道这是个漏洞。不过严嵩早有准备,他示意了一下,赵文华立刻跳了出来。
“大明律虽然是规定四品以上不得经商,但实际上这些年来,只要是官员,都不屑于参与经商,与民争利!皆因我等官员,都是读书人,士农工商,一头一尾,岂有头尾都当的道理?”
赵文华知道萧风是要引用大明律说明自己经商并不违规,因此提前用读书人的道德将这个漏洞堵住。这就是典型的你跟我讲法律,我和你讲道德。
可惜萧风对这种诡辩之术的理解是来自后世,直接碾压他几个世纪:“赵大人,我并未经商啊,只是张天赐感念我以道术帮他翻身,以股本感谢我而已,我何曾参与过他任何商铺的经营?”
赵文华赶紧抓住萧风话里的把柄:“你虽未直接参与经营,但你也说了以道术助他,这就是作商人的后台,和自己经商何异?”
萧风诧异的看了赵文华一眼,又看了谈同一眼:“竟然如此吗?下官入仕不久,确实对此知之不详。只是看赵侍郎和谈侍郎靠做商人后台,活得十分滋润,因此见贤思齐,想着学习一二,难道这竟是不对的吗?”
在场众人表情各异的看着萧风,赵文华和谈同更是差点呛的翻白眼。不等赵文华说话,谈同顾不得下属礼仪,越过潘璜直接跳出来迎战萧风。
“放肆!你血口喷人,我何曾做过什么商人后台?”看了一眼赵文华,本着同舟共济的原则,又加上一句,“赵侍郎又何曾当过什么商人的后台?”
严嵩见战火烧到赵文华头上,也站出来说了一句:“萧舍人,你现在是以官身在议事,说话要注意,不要随意攀咬他人!”
赵文华见干爹帮自己出头,顿时勇气大增,他料想谈新仁恨萧风入骨,就算有什么账簿之类的证据,也不可能让萧风看见,当下怒道:“就是,你若有证据就拿出来,若拿不出来,诽谤当朝二品官员,你可知该当何罪?”
嘉靖静静的看着这些人折辩,并不出声,甚至眼睛比之前眯的更细了,黄锦却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怒气了,只是不确定是对哪一方的。黄锦见香炉的冒出的烟变的有些薄了,赶紧打开炉盖,往里放了一小块龙涎香。
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香炉中冒出来,让嘉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香烟缭绕中,显得很是仙风道骨,卓然出尘。
萧风笑了笑:“证据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只想问一件事,户部和工部各派一位郎中,在全京城的粮行和营造队搜罗糯米,是为了什么?”
这……赵文华和谈同同时语塞,他们本以为萧风会说谈新仁每年给他们分利的事,这种事他们自信没有证据,就算谈新仁记账了,单方面的账他们也可以不认,想不到萧风却让他们解释这件事。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终于还是谈同站出来说话了,因为他说话还多少好点,赵文华是工部侍郎,他买糯米肯定不是为了吃,几乎是不打自招了。户部毕竟管着钱粮之事,还可以扯点理由。
“这个糯米的事,是因为,这个,对了!因为市场上糯米价格太高,户部管理天下钱粮,自然有责任调查,也有责任以官方名义收购并出售,以平抑物价!”
谈同擦了把汗,很是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赵文华和严嵩都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也在暗暗为他的机智点赞。
萧风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必然是请旨行事了?”
谈同再次卡壳,既然是户部的官方行动,理应请旨后再行动,尤其是要动用钱财收购,更是如此。他求助的看向严嵩。
因为他知道此时看向潘璜是没用的,尚书大人虽然来了,其实和工部尚书的态度没两样,嘉靖不直接问,他是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
严嵩无奈,只得再次开口:“万岁日理万机,这等小事,用不着麻烦万岁,内阁知道也就罢了。”
萧风又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下官身为中书舍人,也有内阁文书阅览之权,却并未见到这封奏章,难道这奏章是密送给首辅大人的?此等小事,想来不至于吧。”
严嵩脸色绷紧,他知道萧风追的这么紧,是没法拿假话糊弄过去的。因为送进内阁的奏章都有存档记录,他若说见过这份奏章,万一萧风较真要求查看记录,而嘉靖也跟着较真的话,那让嘉靖看出自己为了这点小事说谎,失了圣心,才是得不偿失。
“此事确实很小,所以户部并未上奏章,只是跟老夫说了一声,老夫让他们先去办理了。这点权利,老夫身为首辅,还是有的。”
严嵩说出这话来,已经是在冒险了。他心里清楚,嘉靖虽然把一切国事都推给内阁做,但对知情权却是十分在意的。我可以不管,但你不能瞒着我。
可除此之外,他仓促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瞄了嘉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总感觉香烟缭绕中,嘉靖那张平静温和的脸显得有点僵硬。
萧风笑道:“原来现在我朝办事已经如此灵活,这种惊动整个京城的事,由户部侍郎和内阁首辅打个招呼就行了,这样高的办事效率,何愁我大明不昌盛,下官才疏学浅,今日受教了,佩服佩服。”
此言一出,就算没有错觉,众人也都觉得嘉靖的脸色似乎有些僵硬了。
严嵩又急又怒,其实他仓促之中,说的这番话也并没有太大问题,这件事如果不牵扯其他的事,确实算不得太大的事,户部没有上奏章固然是不对的,但也不算大错;自己没告诉嘉靖,也不算大错。
可有些事就是做得说不得的,嘉靖不愿管朝中之事,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却是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这就像你昨晚和人大战三百回合,摆了多少个姿势,你尽可以做,但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就是无耻下流。
尤其是以严嵩的身份,就算别人能这么说,严嵩也决不能说。你是内阁首辅,你说小事不用告诉嘉靖,就是指着嘉靖的鼻子在告诉大家,嘉靖懒,嘉靖废物,没有老子替他管着朝廷,他啥也不是。而且你看老子多牛逼,连正常的程序都不走,打个招呼六部就得办事!
这就像你不但详细描述了你大战三百回合的各个姿势,关键你的身份还不是人家老公,而是隔壁老王。这种人不被人打死还留着吗?
严嵩万没想到,自己为了替谈同解围,竟然损失这么大,他怒火万丈,却又没法向一脸天真求知的萧风发,只好狠狠的瞪了谈同一眼,把谈同瞪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