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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在文渊阁忙碌着,通政司的诸官将一本本奏疏递到了辅臣的手里,这些奏疏上都带着夹带,上面用简短的几句话写着主要内容,一些不重要的比如问安的奏疏,都会在这一步,贴上空白的浮票。
左右参议在夹带上写:礼部右侍郎林士章再次上疏引罪乞罢。
王国光拿起了奏疏,准备在浮票上写上自己的意见,林士章在以进为退,万士和是个谄臣,科道言官们骂不过万士和就找上了林士章,兵科给事中刘朝,说他不能纠正部里的错误,而且还通番私税,林士章引罪乞罢,陛下准许就走吏部流程,不准就继续留任。
林士章通番私税的罪名也不是攻讦,而是确有其事,他本身就是晋党,在入朝做右侍郎前,曾在宣府大同做巡抚,贡市的生意,那都是黄泥烂裤裆,说都说不清,林士章上一次已经上疏陈明情况。
但是科道言官仍然不肯罢休,本就是借着贡市生意,剪掉万士和的羽翼而已。
王国光在浮票上贴上了一句:借机生事,士章素清谨,科臣论劾出于风闻,宜令之照旧供职。
通番私税这个罪名是否成立,是个非常值得商榷的事,彼时大明和北虏议和,那有些买卖就不算是通番,但现在大明和北虏在打仗,那些买卖就是通番,风向在变,许多事情的性质也在变。
王国光写好了浮票,张居正看过之后,一字未改,他虽然在敲打晋党,但并没有打算动手,真的动手,哪里还需要跟王崇古互飙演技?前方正在打仗,后方闹出党争来,他这个首辅也不用干了。
张居正将奏疏交给了左右通政,左右通政查看后,密封中诉,送到司礼监半间房等待批红后送到通和宫御书房,等陛下看过后用印。
在大多数情况下,皇帝只需要遵循内阁和司礼监的批红,落印,就可以维持帝国的运转和缓慢衰弱,奏疏抵达御前之前,内廷、外廷已经斗出了结果。
帝国庶务的部分决策权在内阁、司礼监手中,但皇帝拥有最终决策权,如果皇帝不满意,可以自己批阅拿出意见来,内阁看完之后,如果不同意便封驳,同意就办事。
陕西监察御史张鼎思弹劾陕西布政使王宇、佐贰官薛纶,索贿容奸,这是陕西巡抚石茂华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检举,这件事确有其事,王宇和薛纶一共贪了七万两银子,而且其中有四万两银子是在兰州毛呢官厂里拿到的。
王国光看着这两個人名,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人心易变。
这两个人王国光认识,当年刚刚中进士,彼时意气风发,豪言壮语,要用腹中浩然正气荡平天下不平事,今日成了贪官污吏,朝阳门外快活碑林,榜上有名。
这是万历九年倒下的最大官员,而且罪名是索贿容奸,这不光彩,更不磊落,倒下之后,万人唾弃。
王国光提笔:二人少有壮志今入歧途,克终之难,入京徐行提问,革罢回籍听用。
七万两银子,放在国初,够拔三万多次皮了,今非昔比,作为陕西地方的一地长官,这个贪腐数字,其实还在朝廷的容忍范围之内。
张居正看过奏疏,翻动了吏部考成的记录,二人已经三年中下等,张居正在浮票上补了一句:褫夺官身功名。
入京徐行提问,是拷打贪腐所得用在了何处,追回赃银,说是拷打,其实就是审问;革罢回籍听用,还有起复的机会。
但是褫夺官身功名,便彻底没了机会,这是很严厉的惩罚,这是否定了他们的前半生,十年寒窗苦,如梦幻泡影。
都察院总宪海瑞的意见也只是革罢回籍听用,海瑞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他的意见,比张居正还要温和一些,张居正之所以从重,是综合考虑了他们的考成结果。
又贪又做不了事。
贪腐的情况有很多种,张居正就是个贪官,很多时候不贪不能办事,张居正可以理解下面人的难处,在大环境都贪腐的时候,你不贪你就是异类,但贪了还办不成事儿,就不能怪张居正不留情面了。
考成法的威力就在这里,完全影响了一个官僚的兴衰荣辱,考成法的弊病也在这里,百官被考成法折腾的苦不堪言。
通政司传递奏疏、辅臣浮票、首辅查阅、密封送司礼监、司礼监批红送御前、盖章后送回内阁、内阁下章诸部办事,大明的政务流转速度极快,尤其是皇帝陛下这些年极为勤勉,从不留奏疏在宫里过夜,这就极大的加快了效率。
通政司本来是帝国极其重要的部门,自太祖设,太祖列圣临朝,每至日昃,不遑朝食,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通政司是朱元璋革罢宰相之后,弄出来的机构,旨在通衢政务。
通政使在洪武永乐宣德年间地位极为尊崇,每遇常朝,通政司奏事原不拘起数,就是说通政使在常朝上,很多时候都是主持会议的那个人,正统初年,英宗以幼冲即位,三阁老杨荣等虑圣体易倦,因创新制,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
通政司的权力完全来自于通衢政务,只言八件事,权力得到了极大的限制,慢慢的,通政司的权力便归了内阁,而内阁大学士,本来只是皇帝秘书的存在,逐渐变成了大明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坐在文渊阁的张居正,忽然拿起了一本奏疏,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他看完了整本奏疏后,拿起了浮票,深思了片刻才提笔写道:虏王不能敌京营锋锐,故此引动风力,该类奏疏理当查查明,是否通番输银。
俺答汗在战场上打不过戚继光,无论是京营先锋的试探,还是大同防线,俺答汗都吃了亏,大明的推进不急不躁,俺答汗找不到机会,就把主意打到了朝廷里,试图从内部阻止大明军的前进。
“元辅,怀义王府出事了。”王国光站起身来,从自己的四方桌走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张居正打开了奏疏,顺天府丞王一鹗,上奏了一件事,怀义王府大火,放火是一种后患极少的作恶手段,因为大火之下,所有的罪恶都被烧的一干二净。
想让土蛮汗死的,不只有大明的激进派,还有草原人。
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这次的放火,是北虏人干的,此时土蛮汗死在了大明的京师,对俺答汗最是有利,大明接受了土蛮汗的投降,宗主大汗却死在了京师,俺答汗只需要打出为宗主大汗报仇的旗号,就可以笼络人心,可以让草原人拧成一股绳,可以让大明的后院着火。
大明对土蛮汗的地盘,王化程度极低,一旦土蛮汗死了,这些被统治的地方,恐怕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怀义王府大火,怀义王不在王府之内,王府还在装潢,来往人数太多,不太安全,而且大明和北虏在交战,土蛮汗这个宗主大汗,被朱翊钧安置的极为妥当。
此时的土蛮汗在西山宜城伯府,就是当初张居正丁忧时候,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陛下每个月都去,所以防备极为森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而且是趁夜色偷偷藏在那里,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让顺天府严查奸细就是。”张居正下令严查,即便是知道查不出什么结果来,仍要严查,因为要找北虏的间谍,张居正写好了浮票,让土蛮汗的儿子包延(布延,土蛮汗长子,改名包延)前往开平卫安定人心。
王国光欲言又止,王一鹗在奏疏中说王府内无人居住所以没人伤亡,王国光本来打算问问怀义王土蛮汗在哪儿,后来稍加思索,跟自己又没关系,知道那么多作甚,干脆就没问了。
“还有事吗?”张居正看着王国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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