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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茶盏浮动着一片沉绿色的茶叶,阮卿作势轻抿一口才悠悠道:“江二姑娘别想多了,那位温大夫是长公主殿下为我请来看病的,江大姑娘受了凉,我虽心疼,但还得温大夫点头才行。”
风吹进来,浣玉将炭炉里的灰打扫干净,温枕一身青衣忽的出现在江幼池的视线里。
阮卿一双美目微不可觉看了一眼,旋即放下茶盏对着江幼池介绍道:“江二姑娘,这便是那位女大夫,你叫她温枕就好。”
经此提醒,江幼池才抬起一双眼睛看过去,这位阮卿口中的女大夫穿着一身并无过多纹饰的青衣正站在那,肩部隐隐约约有一对用银线绣的合欢,但与江幼池一贯的印象有所出入的是,这位温大夫并没有施朱傅粉,只有眉毛略画了几笔,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心里一怔,像被一团棉花撞了一下,脸上蓦然红了起来。
温枕察觉到她脸上的变化,上前两步,欠了欠身,以示她与这位江二姑娘的第一次见面。
阮卿一张脸始终淡然,直到浣玉递了一杯茶给温枕后,她的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
她道:“温大夫,江大姑娘在我的院子里淋了雨,现下发起了高热,我虽对此于心不忍,可你到底是长公主殿下请来的,若要让你去看病,还得你点头才行。”
她顿了顿,用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口吻,道:“我不敢擅作主张。”
温枕睨她一眼,自然知道其中的心思,她呷上一口茶,眉眼间凝重起来,道:“阮大姑娘不必客气,我虽是长公主殿下请来的,但医者仁心,江大姑娘身子有恙,我自当尽力。”
听到这话的浣玉手里的动作不禁顿了顿,她抬起头瞥过一眼温枕,才发现自己没看错,可是今日的温姐姐怎么与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特别是眉宇深锁的模样生生像个她在街上见过的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
她摇了摇头,即使温姐姐变了性子,她也还是会喜欢她。
江幼池立在原地,紧紧抿着唇,方才一张微红的小脸此刻渐渐平复下去,听到温枕话里的意思,她忽的抬起头来,连眼睛里都绽着一束光。
既然是长公主殿下请的人,那必医术高明,看来姐姐有救了!
她欠了欠身,无比感激道:“阮姐姐心慈仁厚,今日能够准许温大夫给我姐姐看病的恩德,我牢记于心,不敢忘记,若有朝一日能用得上我的,我定当毫无犹疑,以报今日阮姐姐的恩德。”
话罢,她终于直了直身子,眼底多了一抹少有的喜色。
其实在江幼池的身上,阮卿看到了几丝阮玉微的影子,同样深受压迫,同样有苦难诉,但与江幼池不同的是,阮玉微起码能放手搏一搏。
她抿上一口茶,意味深长的瞥着门口的那抹金黄,半晌才道:“江二姑娘,你看这五月的阳光好暖和,上午那么阴冷,可只要有一丝太阳出来,半点湿气和凛冽的风都不见了。”
江幼池的目光循着阮卿眼里的那抹亮色看去,温热,生生不息,连她都险些看得入迷,只是,她不明白阮卿话里的意思。
她愣了愣,才将头转过来,道:“阮姐姐体弱,多晒晒太阳对身子有助益。”
“江二姑娘!”
阮卿的语气略重,她直直看着江幼池,通身简单的打扮,再无过多装饰,容貌比江宝伶差了几分,这样的人久压之下,还会想着奋起挣扎吗?
“贫瘠的人生,只有脚下沾满尘泥,才会开出好花,江二姑娘是江家的第三个孩子,容貌和气质比不得江家公子和江大姑娘,就连徐夫人心底的爱也舍不得多分给你一点,可是,你心底仍是感激,你谙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所以事事做得比你的哥哥和姐姐出色,可那又怎样呢?”
“你的心澄澈干净,可依旧比不上徐夫人对江家公子和江大姑娘的偏爱,永远都要屈居人下,甘愿成为他们的陪衬。”
“江二姑娘,人生来不同,可血液是滚烫的,心是自由的,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吗?”
阮卿的话像颗巨石砸在江宝伶的心里,她眸子深敛,突然看向了阮卿。
贫瘠的人生,只有脚下沾满尘泥,才会开出好花
江幼池的耳根突然发起烫来,连向来被她养得一颗沉敛的心仿佛都在无声的叫嚣,茫茫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托着她,要她大胆的朝着阮卿的话走。
她睫毛扑闪得不停,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江家二姑娘截然不同。
她沉默着,也在细细回想着阮卿的话,阮卿说的没错,她生下来便不得母亲喜欢,连每日去请安都会被数落,不是说她去得迟了,便是说她的规矩不够,总会挑些毛病出来,就像命运安排好的,先她一步出来的哥哥和姐姐,即使与她步调一致,也总会受到母亲的优先对待,而她,是那个无人问津的江家二姑娘。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的家经不起折腾!
她的眼里划过一抹苦涩,阮卿静静看着,在等她的回答。
半晌,她欠了欠身,忽的扬起一抹牵强的笑来,道:“阮姐姐体谅,我甚感念,只是,平凡的人有平凡的活法,只要灵魂不朽,又何惧深陷于贫瘠之地。”
她顿了顿,眼里恢复了那片冷静,道:“阮姐姐的劝告我铭记于心,只是姐姐现下病着,还望阮姐姐允我带着温大夫过去。”
那只鎏金暖炉凉了,浣玉弄了一个热的在阮卿怀里,彼时的温枕,已经跟着江幼池去了听月院。
阮卿久久看着那抹金黄没有言语,倒是一旁的浣玉憋了这么久终于出声,她道:“姑娘,咱们真不再帮帮那位江二姑娘吗?说起来,她也挺无辜的。”
阮卿眼底划过一抹自嘲,她道:“即使江二姑娘想通了,又有何用,我虽是迫不得已,但我也不是万能的,就是想把她从江家剥离出来,恐怕也难。”
“她泥足深陷,已然将那个家当成了全部,即使以后抽身出来,恐怕也要一辈子活在痛苦当中。”
“既然不能周全,那便让她继续沉沦,享受一个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