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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俭方说完那话,心里便已暗骂自己多嘴,他手指上皆是汗,捏得那纸张边角都已差不多被湿透。
他声音里带着微微发抖,骑虎难下,只能继续读:
“太……太子宋哲,帝之嫡长子。宽厚温和,信人奋士。”
宋广帝一听,身体微僵。
“太子幼时丧母,以百姓为衣食之母。少时江北闹蝗,太子生食蝗虫,以欲移灾其体,替民受罪。此等佳话,史书不载册,却永刻于民心。”
“如此太子,心怀黎民,志在苍生。朝中群臣,宽厚者皆附之,邪佞者诋毁之。”
“相国寺之祸,看似栽赃沈氏,实则构陷太子。秦有扶苏受矫诏被逼自尽,汉有刘据冤死于巫蛊之祸,今我太子宋哲,困于相国寺之谗,虽亦兴兵交战,却非谋逆君父,实乃动戈自保。”
“可怜太子心善性烈,寥寥罪证,被告通辽,岂不哀哉?储君自绝,良臣尽死,若有青天,何时开阳?”
“……”
屈俭还在读着,宋广帝已是完全听不清了。
他早年并不看好宋哲,甚至颇多嫌弃。因他自小羸弱,这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如今他年老体衰,重病缠身,又因宋哲突然自尽,皇位继承人迟迟难定夺,于是日渐对自己这个逝去的嫡长子起了莫大的怜惜和思念。
听得屈俭一通念读,那文章字里行间皆如再现宋哲身影,加之屈俭摇头晃脑莫名地读得声情并茂,太子之良善、屈辱、含冤而死之苍凉无奈,犹如潮浆奔涌而出,激得宋广帝当即双眸湿润,胸间涌出莫大的哀痛。
哀痛,甚至是悔痛……
“屈俭!够了!”眼见宋广帝眼神空洞地瘫坐在龙椅上,哀默情绪似下一秒便要爆发,马高良急得大步跨前,一掌将还在认真念诵的屈俭向后推去。
屈俭当即被他推得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在地上,一把老骨头差点散架。
众臣见状,霎时面露惊慌。姚望舟欲要搀扶他,却被后面的几个同僚拦住。
朝堂之内陷入一阵微乱和喧哗。
屈俭脑子嗡鸣许久,意识反应过来后忙起身跪趴在宋广帝脚下求饶:“陛下饶恕,陛下饶恕。老臣只是奉命诵读啊。”
“滚!”宋广帝颤抖着手挥开要将他搀扶回宫的马高良,指着屈俭,虚弱却固执地不断喊着,“读!继续读!”
“老臣领命,老臣领命。”屈俭跪在地上,双手急急向地上摸去,手忙脚乱捡回那篇文章,继续磕磕绊绊地读着。
宋广帝情绪完全不似方才听沈山水那段时的冷漠,他耳朵直立起来,泛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屈俭手中的书纸,此时只觉得那文章一字一句皆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老来情绪极其容易失控,听得屈俭念读着太子,不禁从龙椅上挣扎起身,仰面啼哭,展臂在殿堂之上来回踱步。
“朕的嫡长子,朕的江山继承人,当真是,是被朕冤枉了?!是朕害死了他!”
“不!不是朕的原因!”宋广帝突然怒目瞪向殿下,指着侯子钧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栽赃?!”
侯子钧寒毛立起,噗通一声跪下,沉声回道:“陛下,这文章污蔑微臣,莫要被有心人唬骗了!”
“侯子钧,你的意思是,太子没有受冤,他是当真犯了通辽大罪?!”
姚望舟趁势刻意追问。
“我……”侯子钧竟一时答不上来。见皇帝此时的状态,若他回太子乃是罪有应得,必然引他更加发怒。但若是回答太子确实受冤,这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那些证据皆是伪造。
侯子钧无法,只得转头看向秦笠和宋烨。
宋烨脸色如乌云压顶,臭得非常。
他眸子紧锁宋广帝,心中起了股狠厉的恨恼之意。
那宋哲不过丧家之犬,早已死了数月有余。而父皇却依旧称他为“太子”“嫡长子”。
自宋哲死后,数月来,父皇从未提及重立太子之事。
纵使他的簇拥者每次在上朝时百般劝说,纵使他的母后惠贵妃在后宫每日婉转提醒,他却如忘了这事一般,总刻意避开。
他知道,他在忌惮自己。
说到底,宋烨气得暗嗤一声,他不过是不愿将皇位继承给自己。他年老多病,性子愈发喜怒无常和多疑。
这老东西!
宋烨垂下眸掩住眼底的恨意,紧咬牙关,身上散出寒凛冷意。
“秦笠!”宋广帝指着他,甩手喝道:“相国寺一案,当初是你接手的。你说!你来说,太子究竟有没有通辽?沈山水那封通辽信,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侯子钧伪造?”
侯子钧跪地拱手,仰头挺胸:“陛下,臣乃太子召回,太子于臣有召回之恩,断不敢谋假证以害太子。相国寺一案,臣所呈证据件件属实,若陛下有疑,可派兵搜查臣府。微臣清白,天地可鉴。
秦笠淡定站在一旁,见殿上老皇帝状态实不利自己,于是当机立断,拱手接过侯子钧的话:“陛下,微臣可派兵前往侯府搜查。”
他话毕,侧眸与侯子钧对视一眼。
后者当即了然,平移开了视线。
“现在就去,你现在派兵去他府中搜查!”宋广帝急急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