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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专员遇刺后,利物浦的贫民被‘马尔萨斯’这个名字挑起敏感神经,进而爆发新一轮的暴动,那么利物浦当局就彻底完犊子了。
密尔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亚瑟,我只能说,至少从我的消息渠道来看,刺杀你的那几个波兰杀手应当不是公司派来的。虽然我不想把我父亲的工作拿出来显摆,但公司不可能对理事会成员的儿子动手。你知道的,刺杀发生的时候,我也在金狮旅馆呢。
不过,马尔萨斯先生的事情,我不能排除公司高层有人动了心思。但是他们能做的、会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公司有能力对内阁和议会施加一定程度的边缘影响,但是决定权始终是握在内阁手里的。东印度公司没有大伙儿想的那么强大,我们终究是处于国王陛下与议会领导之下。”
亚瑟闻言朝着密尔伸出了手:“约翰,感谢你的坦诚。不过,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公司传信询问,能否让他们收回派出马尔萨斯先生的建议。虽然听你的介绍,马尔萨斯先生并不算特别难相处,但是如果这位先生真的来了,我会很难做的。”
密尔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没问题,我尽力尝试一下。不过,我还是想问,如果问题不在公司这边,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问题不在公司的话…”
亚瑟笑道:“那我就只能寄希望于我的上司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真的是个如伦敦淑女们所说的忠厚善良的绅士了。看在《英国佬》为了替他辩护,专门加印了《匹克威克外传》结局剧情的份上,我希望他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我派专人投递的亲笔信。”
密尔闻言禁不住眉头紧皱:“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你怀疑内务部故意派手下的警官来利物浦送死?”
“我不知道。不过这案子表面看上去很粗糙,但水面下的操作又很精细,完全不像是一次临时起意的突然袭击。”
亚瑟开口道:“而苏格兰场的办案准则是,在没有彻底排除嫌疑之前,我们对所有可能性都保持怀疑。很多人都有动机做这件事,不幸的是,正在推动《郡市警察法案》的内务部也是其中之一。”
密尔担心的问道:“请恕我直言,如果真是内务部干的,那你这么干岂不是自投罗网?亚瑟,虽然马尔萨斯先生的理论有些偏激,但是有一点他和休谟都说对了,我们不能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寄望于人的道德之上。”
亚瑟扶着额头道:“当然,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总归得先试试不是吗?”
密尔闻言抿了抿嘴唇:“上帝保佑你,亚瑟。我现在就去给我父亲写信,希望这能对你的计划起到些帮助。”
语罢,密尔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几乎是在密尔离开房间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金狮旅馆的门前。
车门打开,首先印入大伙儿眼帘的是一抹艳丽的红黑裙子,紧接着则是点缀着几颗可爱珍珠的蕾丝黑手套。
那是一位戴着深黑色女式宽边遮阳帽的淑女,她纤长的睫毛前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叫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家中刚刚有亲人过世。
夫人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车厢,她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通体以象牙白大理石浮雕点缀装饰的旅馆以及周边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苏格兰场警官,旋即抬起手将耳边的长发挽到了耳后,嘴里轻声念了句。
“还真是气派,活像个装饰华丽棺材,住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不送命呢?没事跑来利物浦这种爱尔兰人遍地的地方真是作弄自己,躲在苏格兰场专门给你打造的白厅街4号婴儿房难道不好吗?”
正当夫人嘴里碎碎念时,刚刚和其他人对接好工作的外交部秘书施耐德先生脸上挂着工作顺利时特有的轻松笑容走出了旅馆。
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位如同草地间花朵般的夫人,或许是由于心情不错,施耐德先生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油腔滑调的问了一句:“女士,需要帮助吗?我今天时间很多,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对于这样的搭讪,菲欧娜见得多了。
她只是满含歉意的抬起黑手套碰了碰帽檐边的黑纱。
施耐德看见她的姿态,立马联想到之前发生在金狮旅馆前的刺杀案件。
这位夫人的丈夫或许是不幸在那次爆炸中丧生了吧?
一想到这儿,拥有德意志血统的施耐德先生赶忙划清了自己和巴伐利亚人的关系,他致歉道:“抱歉,夫人,我不是有意忽视这一点的。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请您节哀顺变。请您相信政府,我们肯定会还您的丈夫一个公道。”
对于这样的绅士,菲欧娜当然也不吝惜拿出自己的老辣演技,她闪动的大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泪光。
菲欧娜露出了一抹在病恹恹中透露着一丝哀伤的礼貌微笑:“愿上帝保佑您不要像我的丈夫一样,先生。”
语罢,菲欧娜便在身边女仆的搀扶下走进了旅馆。
施耐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吹了声轻浮的口哨。
“一位寡妇…刚刚失去丈夫的夫人们总是有一种不一般的魅力。如果她的丈夫能够再给她留下一笔丰厚财产的话,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抢手的…不,不对,施耐德,你在想什么呢?冷静一点,你努力到现在,可不是为了拐到羊肠小道一样的捷径上的。不过…话说回来,捷径有没有可能会比康庄大道更通畅呢?
那里有鸟语花香,有夫人们五彩斑斓的小裙子,还有丰厚的遗产。唉…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做那些不现实的梦了。施耐德,认清自己吧,你没有这个命,也没有那个外在条件。你是不想吗?你只是没有那个能力罢了!不要花费精力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你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施耐德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打着气,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那是红魔鬼搭上来的胳膊。
阿加雷斯点头道:“对对,没错,伙计,能够认清自己也是不容易的。亚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那个大钻头,就别揽瓷器活了。在我看来,夫人们的活儿也是一样的。这生意可不好做。嗯…不对,亚瑟那小子是这么说的吗?算了,管他的呢,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正当红魔鬼大开黄腔之际,正要走出旅馆的施耐德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犹豫的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菲欧娜站立的地方,口中喃喃道:“等等,刺杀案里死过人吗?还是说她的丈夫是死于其他因素,霍乱?如果是霍乱的话,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而且,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怎么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施耐德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管他呢,这些事就交给其他人去烦心吧,我把我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语罢,施耐德便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按下,哼着小曲儿走出了旅馆大门。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旅馆二楼的房间里,窗户玻璃的后面,正闪烁着一双淡红色的眼眸。
红魔鬼站在亚瑟的身后,嬉皮笑脸的开口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在想什么呢?用你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术欺骗了那个叫密尔的小伙子,所以开始良心不安了?”
“良心不安?或许是有一点吧,但是我通常只会在上床睡觉前才会忏悔的。”
“是吗?那比以前进步不少。”红魔鬼舔了舔嘴唇:“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亚瑟盯着施耐德远去的背影,托着红酒杯开口道:“我在想施耐德先生和我说的那句话。也许政府这艘船真的是从顶部开始漏水的,但是…谁能保证船底就是完好的呢?”
“你这是谁都信不过?”
“当然,甚至我连自己都信不过。”亚瑟眨了眨眼:“我欺骗自己的次数同样很多。”
“好吧,那我只能祈祷你能及时醒悟了。最晚最晚,不要让我等到出席你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
亚瑟不咸不淡的回了句:“那你的时间概念还真是宽松,我什么时候死,这可真没个准数。”
“谁说的?”红魔鬼咬了口汁水四溢的苹果:“不就是现在吗?”
红魔鬼话音刚落,便听见屋门被人缓缓推开。
菲欧娜郑重其事的挪动着她的漂亮裙子踱进房间,微微欠身向亚瑟的背影略施礼。
随后,便看见她的指尖顺着脖颈一点点上挪,直至捂住了自己的嘴。
矫揉做作中还带着一丝虚假情感的女声哭腔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亲爱的,我来替你奔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