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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月笑了笑:“不周弟子仰慕强者,这点我不会否认。但是更多的,则是因为云中君的韧性以及宽厚。坊间有很多云中君的传说,光是各色话本,我便搜罗了一大箱呢,薄道友,你要看吗?有些我觉得不错呢,你听我跟你说……”一说起云中君,嬴月那张嘴便合不上了,喋喋不休的,没有终止的时刻。
卫云疏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认真听着嬴月的讲述,偶尔跟着附和了几声。坊间的故事有些是她做的,但也有些是著述者胡编乱造的,只随随便便地挂上了“云中君”的名头,为的是讲述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斩妖除魔的剑仙故事。她幼时听洛泠风说那些故事,也对剑仙之名心生向往,如今这件事情算做成了,她终于成为凡人口中的剑仙。
“斩妖除魔之事听着爽快,可云中君那样的结局却是令人唏嘘。”说到“云中君”身死事后,嬴月的脸上挂着一抹憾色来,她的话题跳得很快,下一句却又扯到洛泠风的身上来,“云中君与洛水神女的□□缠绵悱恻的,怎么就没有个好结局?云中君会不会元灵还没有散尽?我好想看一个圆满啊。”说到最后一句,嬴月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和向往。
卫云疏温声道:“可月有阴晴圆缺,不圆满才是世间常态。或许话本里讲述的,才是她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嬴月眉头皱了皱,迟疑了一会儿道:“可我觉得,洛真人不会这样想。她要是能释怀的话,就不会到处寻找跟云中君相似的人了。虽然说这种行为有些不好。”
卫云疏搭着眼帘,道:“生者徒悲苦,再来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嬴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卫云疏。正想要理清楚那混乱的思绪,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没有意义了?”
嬴月一扭头,就看到了夜风中袖袍翻飞如赤黑色火焰的洛泠风。
她眼皮子一跳,心中莫名浮现一抹警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在卫云疏和洛泠风的身上流转,好似在看火与水的对峙。
“嗯,有
意义。”
卫云疏点头,不欲与洛泠风再者无谓的话题上多作纠缠。
洛泠风冷冷一笑,她没有再露出咄咄逼人的样态,而是凝眸注视着嬴月,她勾唇,慢条斯理道:“小嬴道友,若是想知道些云中君的旧事,不妨来问我。我毕竟与云中君朝夕相处五十年,多少也知道点她的为人。”
嬴月闻言心动,眼眸一下子睁大,但是她没有贸然应下,片刻后,鼓着腮帮子摇头说:“这样不好。”
洛泠风抬手抚了抚垂落在肩头的白发,唇角的笑意更浓。卫云疏转眸,冷浸浸的视线落在洛泠风的身上,带上了些许防备之色。洛泠风要如何待她都没有关系,可不能对不周弟子下手。她先前状若疯魔,而此刻的温煦——除了“反常”二字,卫云疏无有他想。
“月色真好啊。”洛泠风微笑,她望着嬴月,轻轻道,“不早了,是吗?”
嬴月一愣,没听见卫云疏的答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扶额哀叹道:“明日还有功课,薄师姐,洛真人,我先告辞了。”说着,急匆匆地招出了飞剑,一纵身落在剑上化作一道银芒没入了夜色中。
月色怎么会不好呢?卫云疏心中暗想。
在云中城有无数个共同望月的时刻,可两个人的心从来就没有挨近过。
月光落照在身上,清清冷冷的,像是一场孤寂的冬雪。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江流。1
卫云疏一言不发,抬起脚步往山上走。万籁俱寂,天地无声。她的心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逐渐忘却了回忆、忘却了正邪、忘却了自我,她像是无知无识地走入了一片空茫里,可忽然间,她的手腕被人一扼,硬生生地被人从天地无我中拉拽而出。
藤萝幽影,月色为石壁所隔,已然到了洞府。
卫云疏慢慢地回头。
“防备什么?怕我杀了不周弟子吗?”洛泠风颠倒了主客关系,拽着卫云疏进了洞府。将她一推,抵在了冰寒的石壁上,讥诮地询问。洞府中瞧着寒素清冷,壁上只镶嵌着几颗明珠,光线幽暗。此刻黑色的影子投了下来,更是遮蔽视野。在双眸之中,眼前人仅剩下了瞧不清晰的轮廓。
卫云疏的肩膀被洛泠风压住,她感知不到半点温度。平静地望着洛泠风,她问:“你敢说你没有这样的心思吗?”一切都错了,她们本该一块说着任侠往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互相对峙,道分两条,总以为是通天大道,可踏入的,是一条由无尽的绝望堆砌起来的深渊。她依旧怜惜着洛泠风,可然后呢?
“有。”洛泠风笑了起来,她应得爽快坦诚,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眸中泛出来的森森恶意,“你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做呢?”
卫云疏冷声道:“不周剑意不屈,门中弟子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我何必亲自动手呢。”洛泠风挂着笑,她的手抬起,慢慢地落在了卫云疏的面颊上,眼见着要触摸到双唇,眼前忽地一空,指尖只点上了一抹璀璨的星芒。洛泠风收回了手,觑着站在几丈开外的卫云疏,“
多事之秋。我不在意各大宗派乃至整个浮黎仙域的未来,可不周能不管不顾么?”
卫云疏淡淡道:“你要是不在意,为什么在落日坟丘种下血棘,遏制混沌树?”
洛泠风大笑:“原来你这样关注我。”
卫云疏垂着眼睫,她没有接下话题,而是问道:“你想要什么?没有我挡在前方,你可以走自己的路了。”
洛泠风讽刺一笑,她冷冷道:“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的脚下还有路可走。”她的身上灵力起伏,将壁上的宝珠打得碎裂,洞中很快就陷入了幽暗之中。洛泠风脚步动,如一阵清风拂向了卫云疏。她执拗道,“跟我回云中城去。”
卫云疏的声音变冷:“你有想过我回去之后会怎么样吗?”
在想到了“卫云疏”三个字时,所有的思绪都被吸入一个漩涡中,只余下一个最为强烈的念头还在支撑。洛泠风的双眸泛着红,当那点执念占据着心神时,她完全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只能将扼住卫云疏的手收紧再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碾碎那具傀儡造身。
卫云疏也不指望听到洛泠风的答案,她怎么知道如何将被自我困住的人拉出来呢?一缕哀、一缕怜、一缕悔伴随着无穷的恸而生。“你只是不甘心,你不想让自身陷在悔意里,你最想要的是证实我跟你认知中的人一模一样,从而消除执念,斩灭心魔。”卫云疏平静地讲述道,“只有证明我是虚伪的,你才能解脱。”
“可是洛泠风,这一切重要吗?你既然决定了那样去做,好的坏的还有什么要紧?我以前想让你不要恨,可知道了那件事情后,我已经不想劝说你什么了。如果是我,做的未必会比你好。你去走你的路吧。”
洞外的夜风吹过,宛如野兽的咆哮。
如潮水般的夜色笼住了洛泠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慢慢地松开了卫云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洛泠风忽道:“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会让我后悔吗?”
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神色暗沉凝重。
云中君应该是一个复杂的人,可卫云疏却是那样简单,那样容易满足。
就算遇到了很大的挫折,看一朵花开,她就能重绽笑颜。
她想不明白,在见多了晦暗后,她已经不会再去希冀或者相信善意了。
云中君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要将她供之高台?她云中君名重一时,可偏偏出身凡尘,在淤泥中摸爬滚打,所以需要一个天下第一美的“洛水神女”当她名声上的点缀?
她认为一切都是假象和伪装,就像她一样,明明恨死了那些人,却几十年如一日,当着洛水神宫的“门面”。
洛泠风又道:“你说了那样多,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现在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