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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与偏房之间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一小片竹林,绕过一段回廊,经过两个月洞门,若不是安烁熟记各宫的地形图,恐怕找不到这里来。
现下宫女们都去了正殿伺候皇帝、贵妃用午膳,故此地异常安静。
孙植微弱的呻吟声,几乎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安烁此时才向床榻看去,目光在孙植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杨延霖正要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安烁却像是明白了一切似的,满脸怅然地看着云攸,关切地问:“你是为了救他?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你为何会到这里来?欧阳兰儿带你来的……”
“够了!”云攸喝止道,她愤懑的眼神撞上安烁惊愕而又无辜的眼神,仿若两片乌云相撞,瞬间激起电闪雷鸣。
两人的心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湿漉漉的,冰凉凉的。
云攸厉声质问:“本宫身为王妃,怎么就不能进宫呢?本宫只配偷偷摸摸藏在你的思云阁,永远不见天日?若王爷尚有真心,便将本宫的身份公诸于世,让本宫从此正大光明陪在王爷身边,而不是做笼中鸟、金丝雀。”
安烁似是被卷进了风暴旋涡之中,天旋地转,头脑一阵眩晕,他没想到一向温婉乖顺的云攸,也会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此时她的目光就像能扎透身体的利剑一般,炯炯定在安烁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坚持要等待他亲口回答。
安烁的眉间有些疲惫,更有些沧桑,他缓缓将头转向一边,仿佛想要逃避她的追问,半晌后才低声道:“等……等……”
云攸怔怔地看着安烁,面容甚是悲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冷笑道:“王爷,今日你便去向陛下禀明我的身份,我不想再做个无名无分、任人欺凌的奴才。若你不敢或是不愿,那便放我离开麟王府,从此山高水远不复相见,你我再无瓜葛。”
安烁只觉胸口涌起锥心的刺痛感,再难强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你不是那个良善温婉的云儿?”
云攸嘴角微扬,眼神冷淡,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轻蔑,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说出的话如冰针刺入安烁的骨髓。
“良善?她就是笨,她为你而死,她得到什么,得到你的深情不移?得到你的念念不忘?如今她醒悟了,她不愿委屈求全、含垢忍辱。既得上天垂怜,大难不死,她便要为自己而活。”
云攸一字一顿地说,脊背挺得更直,似有一股精气自下而上贯穿全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
安烁默然垂眸,回头看一眼窗外的周卿颜,投去求救的眼神。
窗外的周卿颜黯然肃立,淡然道:“王爷,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去,陛下恐怕会起疑。”
屋内顿时安静得仿佛空气凝滞,杨延霖大气不敢喘一下,脊背都向下塌陷三寸。 安烁只扫了他一眼,他便继续低头清洗手上血污。
“杨医官,替本王送王妃回麟王府,若有差池,本王唯你是问!”安烁满面清冷,给人一种寡淡凉薄之感。
但他转头看向云攸的那一瞬,脸上的轮廓又柔和了许多。
“砰——”
云攸猛地一挥衣袖,将盛水的铜盆掀翻在地,杨延霖刚洗完手的血水,溅了安烁一身,袍摆处肉眼可见的潮湿。
安烁面色如常,云攸的反击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云攸看向窗外的周卿颜,他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底下,目光微微闪动,在撞见她愠怒的眼神后,似是水浇熄了火,瞬间风平浪静。
那令人心安的眼神,突然消失不见,云攸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安烁凝视着云攸,若有所思,最终却是伸出手来。云攸缩了缩脖颈,似是想要避开。
“我的云儿有脾气了!”安烁摸了摸她的头,“云儿这般甚好,我再不用担心你被人欺负啦!”
安烁望着她的眼神,竟是无限的包容。
云攸注视着安烁的身影消失,有一刹那的心软。当他收回目光,眼底透出几分黯然。
孙植眼神循着安烁离开的方向望去,心中久久不得平静。
安烁自从查出孙植是太子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两人再也未打过照面。
孙植是故意在躲着他,显然是太过心虚。
在去往樊州途中的那场大火,便是孙植泄露了安烁一行人的行踪。
按照安烁有仇必报的秉性,自是不会放过孙植。但他却没有丝毫要寻仇的迹象,孙植心知,那是他看在云攸的份上,并未多加为难。
若云攸与安烁闹翻,那后果……孙植想也不敢想。
为今之计,想法子抓住安烁这个靠山才是正理。
安烁的势力今非昔比,关于他的种种难辨真假的传言,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东郯建国至今,多位皇子均难逃意外身亡的可悲下场,传言是因先帝杀伐屠戮他国,遭受天谴。
但九皇子安烁,却逆天改命,多次命在旦夕之时,艰难活了下来。
为了消减永德帝对他的忌惮,安烁假装病入膏肓,整日醉生梦死,仿若行尸走肉。
但外人不知的是,安烁生母熙妃曾是永德帝最爱的妃子,安烁尚在襁褓之时,相传已被钦定为太子。
安烁从小天资卓越,三岁识文辨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精通武艺,熟读兵法,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永德帝对安烁异乎寻常的偏爱却成了他的祸端。
安烁得到的各种封赏均超过战功赫赫的大皇子,由永德帝特许,连外出的仪仗都在其他皇子之上。
这不是生生给安烁拉仇恨吗?
在一众仇恨者的算计下,安烁成了东郯国的天煞灾星,在十二岁生辰那日被囚禁。
整整囚禁了十二年,不见天日的十二年,他还能好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或许,他真的是天选之子!
孙植想到这里,强忍住全身的剧痛,伸手扯下口中的布巾,好心劝说道:“云攸,你一个废城埋尸的秽卒,命如蝼蚁,没了王爷这座靠山,你会如我一般,任人蹂躏……”
孙植话未说完,杨延霖抄起濡湿的布巾,急不可待地塞进孙植的口中,在对方还来不及防备之时,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
两人双眸对视,下面的满腔怒火,上面的冷若冰霜。冰霜熄灭不了火焰,火焰融化不了冰霜,一副剑拔弩张的逼人气势。
杨延霖看不得别人贬低云攸,尤其是对孙植的“靠山言论”嗤之以鼻。
孙植挣扎了两下,但看在杨延霖救了他性命的份上,不得不妥协。
云攸见那两人几乎脸贴脸,嘴角溢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所以孙植的话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