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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景有些熟悉。
孙渺想起了之前在教室里听见的林安的声音,他提前预知了林安的念诵,也是因为林安作为梦境构成要素中的其中一环,扮演着发声者的角色,在实际上,林安是他,周清薏也是他。
差别在于,他是否能够意识到这个既定的事实。
而识破这一点的前提在于,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
梦会汲取生活中地点点滴滴作为原材料,打碎,摘取,混合,重编,整合成为新的事件。
对于原材料的粉碎越是细致,所构筑出的梦境就是越是离奇陌生。
相反的,越是粗糙的处理,甚至整个的照搬场景和事件,这种类似回忆重演的梦境也不在少数。
比起前者,后者更加容易让梦的主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而非身处现实。因为比起在陌生环境中的眼花缭乱,人在面对熟悉的实物和场景时,更容易放松,也就越容易发现类似门的朝向,熟悉之人的惯用手习惯,诸如此类,一开始不会察觉,却又很容易在相处中感到不对劲的微妙细节。
大脑一旦提出了质疑,就会产生一连串星火燎原般的连锁反应。
当然梦境的稳定机制也会同时发出抵抗,借由一些表象与自我扭曲来试图解释和掩盖这种不协调感。
做梦者很有可能在这种激烈的自己说服与拆穿中摧毁整个梦境,从而从梦中醒来。
如果,梦能够继续下去,稳定机制占据了上风,大脑成功完成了自我欺骗,回忆性质的梦境也会开始趋近于离奇陌生的场景。
【而你似乎并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什么?】
这是孙渺第二次发出这个问句,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傻。
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周清薏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虽然有些奇怪,孙渺还是渐渐开始习惯,这种脑内的交流方式。
——因为我从来都是适应力很强的那种人。
【你说的他又是谁?】孙渺在心中问道。
【自然……是这个梦的主人呀。】周清薏眨了眨眼睛,耸耸肩膀作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那绺头发因为身体的晃动,从而后滑落,再次垂落在少女的侧脸。
——伤痕被盖住了。
终于,孙渺能够再次直视那张脸孔。
他能够看清这张脸的每一个部分,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可是无法形成对这张脸的整体印象。
她是她,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佐证,孙渺却清楚地判断出她是她。
这就是梦的特点,似是而非,也许等到梦真正醒来的那一刻,当他再次回想梦中坐在他对面的这人,会发现哪里从头到尾坐着的其实都只是一具套着假发和衣服的人体模型,在那厚重地齐刘海与校服外套之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
但是梦中的自己的却会很自然地与对方进行交流,并且因此而产生各种情绪的变化,时而紧张时而松懈,时而又深陷困惑。
……如果醒来的‘我’作为第三方观看梦中的场景,一定会觉得现在的‘我’是个疯子。
【不,事实上,那个醒来的人不会那么觉得。】周清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孙渺的胡思乱想,【那是不同层面的事情。】
孙渺已经不想再去问为什么,他感到了厌烦,这个梦太过漫长,而平静,平静到仿佛永远无法醒来。
事实上,就算他不问,少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一番解释。
【因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和故事中是完全不同的体验。隔着屏幕如何的全情投入,走出放映间的刹那,那层包裹着你的名为代入感的结界就消散了。就像人从梦中醒来,然后投入自己的生活,现实和电影,现实和梦境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由不连贯性打造的天然壁垒。】
她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这同时也是一道至关重要的保护机制。因为界线一旦被打破,虚幻的洪流就会奔腾涌入现实之中,直到再也无法被区分。电影永远不会散场,梦永远不会醒来。】
孙渺静静聆听着少女的话语,他看着那双含笑眼睛,那张开着的翕动的嘴唇,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悲悯的味道。
……对方在为了什么而悲伤,又是为了谁而发出怜悯。
孙渺忽然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为什么,自己还不能醒来,既然这是在他自己的梦中,为何不能控制自己醒来?为何?
就在这时,孙渺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他再次看向对面的周清薏,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牢牢抓住了对方的眼睛。
【发现了。】少女说着,嘴角翘起露出一个似是欣慰似是无奈的笑,然后叹息般地说道,【可真是,让我好等。】
她说出了和开场白类似的话。
确实给人截然不同地感觉。
孙渺的心脏跳动如擂鼓,单侧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起来。
少女缓缓从椅子中站起来,孙渺于是看到,明明是要比自己矮上许多的个头。当对方站起来时,他们的视线却是齐平的。
不是因为站位的高低,也不是因为有人变高了,或者有人变矮了。
他们能够刚好看到对方的眼睛的唯一理由是,两个人本就一般高低。
【你看,你抓到我了。】
少女轻声说着,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桌上烧得只剩一半的火柴盒握在了手中,像是握住了一把重要的钥匙。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个怀有重大秘密的同谋那样,然后竖起那根六角形的铅笔轻轻抵在自己柔软的唇上。
【所以现在开始,我们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