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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自认对府衙的案卷也渐渐熟络了,但还是惊异于另外两人的效率,档案房卷帙浩繁,也没有一个条目专写着“太平漕帮”,但他们只带了几个文书过来,两三个时辰间就筛选出了几十份卷宗。
大理寺的高官和他这种野路子显然不一样,他们有自己一套近乎本能的判断,裴液尝试帮了帮后,还是退出来不再掺和,自己择了些失踪和命案官司来翻。
然而在一个晌午的忙碌过后,整個档案房都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之中。
京兆府对这个帮会的记录完全浮于表面。
裴液没听说过“太平漕帮”,大理寺是断案判狱的衙门,对这个帮派同样不甚熟悉,但他们铺开在长安百坊之中,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京兆府的记录和稽查。
然而如今,这些案卷要么是动过手脚,要么是
“根本就没有记录。”李昭合上手中的案卷,出了口气。
两三年间涉及太平漕帮案件仅七十八份,要么是不伤人命的械斗,要么是小偷小抢,要么是产业纠纷——其中半数,太平漕帮还是受害者。
裴液现在了解了这个帮派的一些面貌,正如许绰所说,实实在在是神京第一大帮,产业涉及酒楼赌坊镖局武馆等等数十种,而且聚集在东城西城如平康坊这样的繁华地带。
帮众没有数字,但粗略一估便有上千,再加上松散依附的游侠地痞,恐怕有近万之数,蔓延在长安百坊之间,到处是他们的触手。
在禁军这样强大凝实的力量面前,他们很容易就一哄而散、摧枯拉朽,但对查案人来说,这是非常难以处理的对象。
“太平漕没有一个所谓的‘总舵’。”李昭道,“他们的分布庞然混杂,仅西城已知的产业就有上百之数,我们没办法对这样一个范围动手。”
是的,“太平漕”这三个字指代的东西,其规模也超出了裴液的预想。
三司成立,意即调查鲤馆贩人一案。
在这之前南衙已出了一份认定的案卷——鲤馆暗中劫掠人口,准备私售与权贵,未遂便被龙武军撞破。
这是第一次,之前从未犯过,太平漕帮当然不知情。至于所谓“权贵”,没有买卖事实,当然也就是空穴来风。这就是现在一切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狄九是负着“不破此案,此生不仕”的令状来到三司的。
他们要推翻这份案卷,揭露贩卖“人笔”一类的变态玩物是太平漕帮一件成熟的生意,阴影下已不知有多少受害者的尸骨,和权贵的买卖也不知已成交了多少次。
那么他们当然要拿出证据、要找到这个事实。
然而如今面对这样这样遍布全城的太平漕帮,这个事实的落定实在捉摸不定。也许这家酒楼中有蛛丝马迹,也许那间赌坊里有难以掩盖的证据但这都是猜测。
他们做不到一一搜查,那样激起的抗拒太大,何况他们是在南衙的重压和孤立下办案,只能得到最最有限的配合。街使、巡使、金吾卫在证据确凿时提请南衙,都不一定得到及时的响应,遑论全城搜查了。
无人可用,正是如此。
所以他们必得先找到一条脉络,定下精准的目标。
狄九亲自坐镇京兆府,正为此事。然而曾经的京兆府对太平漕帮从来不曾调查,他们又从何处寻找抓手呢?
如今事情已经开始,漕帮各处一定也在收缩防御,想要抓住他们的马脚是难上加难了。
正午浓烈的阳光被窗棂割成一个个金色的斜方,洒在桌上地上,裴液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搁下看完的案卷,摸出了下一份,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份案卷很新,像是近一个月的。
“但我们手上有那夜捉住的人。”裴液道,“这些人应当能提供一些线索。”
“鲤馆之人,龙武军先审过一轮,现在已交付南衙了。”狄九开口道,这位大人坐在阳光照不到的深处,面色和光线一样沉,“龙武军审出他们是为太平漕帮办事,但当南衙接过去后,又以屈打成招翻供了。至于可以上溯的线索,只有几位核心知道,但嘴都很严,一夜时间龙武军没来得及审出,便都杀了。”
“还有受害人。”裴液道。
“对,这些人是握在我们手里的,但他们过程中也一直被剥夺耳目,没能提供太有价值的消息。”狄九沉声道,“不过我想还能看出些东西,现下也没问透,你过后可以去瞧瞧。”
裴液点点头,还是先低眸去看手中案卷。
【刘刀等四人拦路劫杀案】
“锁鳞辛巳年九月十八日,张梦远夫妇携女离京返家,坊中流氓刘刀、王大佑、苗凡、毛宏春贪其财货,拦路行凶,夺其财货后俱杀之,张梦远夫妇抛尸城外,其女张明琴抛尸龙首渠。
刘刀、王大佑供认不讳,案情无疑,下狱待斩。”
裴液蹙了下眉头,这份案卷简短得有些特殊,可以说是只有头尾,苗凡、毛宏春二人的下场也没交代裴液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先把它合卷攥起,起身道:“行,狄大人,那我先去那些受害人的安置处瞧瞧——您这儿有什么要交代吗?”
狄九摇了摇头。
“哦,我看您一直面色不好”裴液有些犹豫道。
“因为太多冤案了。”狄九道。
“”
“我粗查了二百二十八份,其中至少二十一件错判,有漏洞而强判者几倍于此。”狄九低着头道,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行你去吧,和此案无关这边我们一个个查、一个个访,总能找到太平漕藏不住的尾巴的。”
“好,狄大人。”
裴液拿着这份案卷,转身往后衙而去。
再看这些被残害得不成样子的人还是触目惊心,裴液见过更重的伤、更凄惨的身体,那被霜鬼啃食、被斩骨破腑的血腥样貌同样刺目。
但即便亡于霜鬼之口、被夺魂人剜目断头此时竟然也不令裴液觉得太愤怒。
因为那些恶行再肮脏,也是有目的的。
仙君要夺取能量,欢死楼要收集剑魂他们毕竟有自己不容于世的目标,他们一定更愿意选择悄无声息地完成自己的谋划,却必须要杀人推进。
可眼前这样的残害又是为何发生呢?
“取乐”这两个字像根棘刺般扎在裴液耳朵里,至今拔不出来。
真的有这么一群,无聊到把其他人当猪狗来玩弄的人吗?
这里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思考或言语的能力,倒是那些年轻女子还大多健全,裴液半蹲下身,来到一个瑟缩的女子身前,低声道:“姑娘,你家住哪里?”
“没、没有家、没有家”女子慌乱摇头,“这就是我家,这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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