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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猛地勒马立定,低眸直直看向前方。
旷遥寂岑的原野,残月洒下一层淡白的霜。
白衣的男子缓步走来,面孔与这片旷野一样沉默,步伐与身后的山一样坚实。
裴液见过这身衣服,也见过那双眼所系的黑绸,见过那长长的负在身后的布裹,也见过这张表情平漠的脸。
——衣南岱。
男子眼睛蒙在布下,但当他望向什么时,却总带来一种冰冷的洞穿。
山前月下,他安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解下了身后的布裹。在手中轻轻一抖,那白布蓬松地滑落,一杆锋利坚硬的形状脱了出来。
长约七尺,枪身敛黑,尖与刃凝出一线白冷的月光。
亦与他的人一般冰坚沉默。
裴液只停了一下,就再次一抖缰绳,黑马重新驰成了一条迅影,马上的少年俯着身抿唇按剑,喉咙里压出一个字来:“滚!”
两个人眨眼已撞入七尺之内。
衣南岱一动不动,马临近前,他向上抬了下头,面色平静地压枪曲臂。
风声骤然一裂。
真是“默中生火”,这冰冷沉默的男子手中不知如何放出这样的威势,那枪尖割破了霜月秋风,四周冷冷寂寂,它是冬河之中起怒蛟!
在纪云的不吝口舌中,男子是一条深潭中闭目而伏的隐龙,如今正面相对,当知此言非虚。
人与马,在此枪面前不过一张剪纸。
裴液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径直驰马,死死盯着面前拦路之人,直到这惊心动魄的一枪席卷而来,一截秋水般的剑光才在柄鞘之间卓然亮起。
裴液拇指一推,手已握柄抽剑,但他抽出来的却不是剑光,而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深秋忽然飘雪,天上的残月变得白而锋利,而四周的寒夜仿佛开始叠加起来,颜色越来越深,渐渐不可见他物,同时又仿佛被砺洗得越来越清透。
整片夜色邃如黑璃。
地成雪境,湖为冰鉴,银树之下,玉、血、伤羽。
衣南岱枪势骤然下抑。
风暴困于牢笼,火焰沉入冰湖。
【云天遮目失羽】从来不是什么用于博弈的剑法,越沐舟宁可无限地拔高它的学剑难度,也要追求这最极致的冰冷深抑,一定要一剑置敌于无感无识的待宰之境。
这样几乎偏激的撰剑之意,造就的本来就是必分生死的杀剑。
在博望武场之中,裴液屡屡以之牵制夺魂老人,只因当时少年身体真气过于孱弱,即便敌人在搏斗中失去感知,力量与速度也不足以支撑他抓住这收割的机会,最终只能由琉璃来补上。
但此时不一样了。
五生,刚刚好可以够到那个来得及将失去意识的七生一剑枭首的门槛。
于是任你还有无数的底牌,任你可以在任何方面击败我一百次,这一剑,就是会抢在一切之前,结束你强大的生命。
裴液一掠离马,明光剑刃在枪身旁飘然一划,瞬间凌上了男子僵直的身躯。
但下一刻,这份冰天玉夜之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
一点灼然的红。
从雪境坠雁的伤躯之中透了出来,雪被融化、冰被消解,玉般的夜色也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那是火。
自从明绮天提到“这一剑对颜非卿无用后”,这是裴液第一次遭遇破开【失羽】之惧之人!
枪意凝火,男子坚凝的心境丝毫不输当时地窖中破开绝境的少年,抑或他早对这种绝境领教了无数次,总之蓬勃的火焰已不可阻挡地燃烧在这片雪夜,裴液提剑临上男子脖颈时,面对的已是那张漠然抬起的遮目之脸。
裴液在心神骤缩之中,手上剑势乍然一变,【踏水摘鳞】已转为雪夜坠命之剑。
但这时割喉之机已然逝去了,因为在两剑缝隙之中,衣南岱长枪变刺为横,一道山海之势已砸向了凌空的少年,裴液这第二剑只能用于脱身自保。
甚至自保也不一定成功——如果衣南岱像刚刚一样再次击破这道意剑的话。
但在裴液手中,雪夜第二式却并没有转为【食叶】,那凌空的身形也没有借力离开。
他一剑正面压上此枪!
世所无解的枯褪降临于枪剑交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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