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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姓温的人很多,只不过有的人生来宝马雕车,锦衣玉带,有的生来就是个扫把星。
温笤货的老子是个做鸡毛掸子扎笤帚的,温笤货就是那个小扫把星。
邻里坊间认识他的人都笑话他命硬,先克死了老娘,又克死了老爹。没人愿意同他一起。
一个天煞孤星,一个猫狗不如,凑在这严冬深雪的春长巷里,倒也诡异的和谐。
温笤货袖着手,把自己团起来,鼻子里喷出热热的白气。
那猫狗不如的乞丐费力地撑起竹竿,笃笃地走去深雪里,弯下腰,捡那块丑石。他的背影清瘦、苦寒,像一支枯草。枯草在疾风中使不上劲儿,一下子跪进雪堆里。
飞雪簌簌,如粉如沙,透骨寒意直侵肺腑,他眉头微微一颤,低低咳嗽一声。
温笤货把脸埋进胳膊肘,露出一对野狗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乞丐来临江一个多月,既残,且病,抢不过人家,也没有乞丐的看家绝活。
别说唱不了莲花落,连最简单的磕头问安道吉祥话儿也难教贵人满意。老资格的乞丐头头欺负他是个新来的,手脚齐全的乞丐又欺负他是个残废。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算是低到烂泥里的叫花子,这条铁律,也一样适用。
这人约莫活不过开春,或许活不过新年,又或许——明天就要死了。
这严冬深雪里,饿死、冻死一两个讨饭的流民,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奇事。
那快死了的乞丐支着竹杖蹒跚地走过来。
他头上兜着风帽,露出一点苍白削尖的下巴。身上的破褂子已洗得发白,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两边。发丝很长,像一团老藤,缠在枯山瘦水间。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那些秀才老爷的手。这双手如今青青紫紫,冻得发木了,没什么力气。抖抖地,将那又黑又冷的石头护在怀里。
温笤货方才没瞧仔细,这才看见石头上好像还画了花,不知是什么东西,像一根薇草。
深巷遥遥传来一声犬吠,他瑟缩了一下,撇撇嘴,干巴巴地开口:“喂。痨病鬼,这黑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什么玩意?”
他只当自言自语,不料听那人回了一句∶“是……风。”
“啥?”
温笤货搓了搓手,捂上耳朵。耳朵长满了冻疮,木头一样,一时没听真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飘飘渺渺的乐声乍然从那黑石里浮起,悲壮、苍凉,如一兜冷水当头泼下,又似一阵凄风,在他空空如也的胸腔回旋。
温笤货打了个激灵,从头冰到脚,直觉自己被人按着脖子吞了一口雪。
他使劲儿跺了跺脚,想把这飕飕冷气抖出去,恶声恶气道:“我呸!这么冷的天,还吹这么冷的曲,真把人里里外外都冻成冰坨坨。叫你个魂呢!喂,别吹了别吹了!”
曲声忽然高昂,又蓦地停住,仿佛一只冲天的鹞子折了翅膀,一头栽落下来。
静默。
那快死的乞丐猛地咳嗽起来,掏心挖肺一般。星星点点的血沫洒在无瑕的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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