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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开了口,尚为少年声气,温和道:“朱家逃徭役一事,还请朱老解释。”
朱家族长心头微颤。到此时,他终于认出这个服饰与他人不同的大官究竟是何身份――
他反而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王咏拿着案上的签子慢慢摆弄,眼角微垂。
朱家族长磕头道:“老爷容禀,朱家并非是逃役啊!实乃家中大孙女儿入宫后,特特的关照家里。”
王咏眉心一攒,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污蔑宫妃,可是大罪。”
“草民不敢欺瞒老爷!”朱家族长喊冤,他听出王咏并未生气,心里头底气便更足了,“这是孙……娘娘派人送信来,亲许了的。”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王咏放下签子,淡淡道:“朱老可知,从六月间开始,娘娘便不再是妃位。”
朱家族长梗了梗,结结巴巴道:“知……知,草民知晓。”
“那为何这几个月来,你们依旧逃役?”王咏又问。
他容色和煦得厉害,完全不似那连百姓们都听过威名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宫里娘娘派出来,和娘家人话家常的普通小内侍。
朱家族长却在这和煦里流了一脑门的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王咏便揶揄道:“想来娘娘获罪时,仍有余力照拂家人吧。”
他甚至笑了笑。
“是,是……”朱家族长不敢看他,只能在心中揣摩他的意思。
王咏含笑,接着道:“朱老不必害怕,我并没有问罪的意思。只是娘娘既然入宫,便是皇室中人,皇族笔墨轻易不能流落在外,故而,娘娘托我讨回当年的信件。”
陈知州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坐在位置上,脸色阴阴沉沉的。
朱家族长刚落下去的白毛汗又冒出来,他还想说什么,王咏已令人随着他回家,去取娘娘当年寄来的信。
他无奈退下,回到家里,把那信重新封了封,只盼着王太监帮人带东西,只是顺个手,并不会拆开来看。
他的愿望落空了。
回到州衙,王咏接了信,瞧见上头新封的痕迹,道:“朱老有心了。”
说着便将信给拆开来,拿到眼前看。
朱老一个哆嗦,差点没跪稳。
·
王咏仔细的读了信。
那信上的笔迹,比朱莹给他的回信,还要差许多,两者各有各的丑。
不过朱莹正在练字,并不能据此判断为非朱莹所写之物,他便权当这信是真的。
信里说了不少对家里人的不舍,还有比这些更多的,想要照拂族人的内容。
她说,临走前家中殷殷嘱托,叫她顾着族里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想求皇后娘娘出手,为家里侄儿侄女聘请名师,希望能教导孩子成才。
等孩子考中举人后,她便能走关系,叫侄子做活计轻省,俸禄又多的官职。
王咏先是蹙了眉,而后心下一松。心头沉甸甸压着的巨石,烟一般消弥无踪了。
他唇角挑得高了,讥笑道:“朱老可真会举着娘娘的大旗,做娘娘都不敢做的事情啊。”
陈知州诧异的抬眼望他。
却见王咏说不上发怒,也说不上不在意,带着几分古怪的意味,轻轻将那信折了起来,对吓瘫在地的朱家族长道:“你们干这种事,小心害了娘娘。”
他凤眼已眯了起来,摇着朱美人的家信,偏过头盯准了陈知州。
面对着的人换了,王咏声调里已满含冷意,脸色也彻底阴了:“假仗宫妃之势,乱我国/法,如今又污蔑宫妃名声,人证物证俱在,陈刺史还想装作看不见吗?”
尾音扬起,竟透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猝不及防得到这样一番话,陈知州大喜,立刻令人将朱家族长关押住,又派人将逃了兵役的两个朱家人捉来,打算严惩。
王咏揉了揉额角,看着这一切,待朱家族长涕泗横流的被拖下去后,这才说:“首恶重判便重判,至于家产……一年里摊派出去多少,便教他们拿双倍出来,一半补还给别的灶户人家。”
他又道:“另几家逃灶役的同样。”
这便是还要给朱家留几分面子的意思了,不肯当真往深里追究,叫他们家业败落凋敝。
陈知州恭敬应下,着手分派人去做了。
王咏没守在堂上盯着,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从州衙中出来,叶奉得不知何时已等在外头,盯着他嘻嘻的笑。
王咏从这笑里颇觉出几分不适来,总觉得他在奚落自己,便不说话,快步往外走。
偏叶奉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追上前笑问道:“朱娘娘家里的事,厂臣公要如何处置?”
他心头火起,又觉没个发作的理由,闻言冷声道:“我当日如何处置的刘太监,今日便如何处置朱家人。”
叶奉得不由怔住,再想问时,王咏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
王咏一径出了衙门,站在石狮子旁,抬头望向天空。
卢州的天极辽远,蓝得如一泓秋水。他一只手臂支在石狮子上,徐徐微风吹过鬓角,带来几分夹着虫鸣的凉意。
“你可要好好的过啊――”
十余年前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被太阳晃得眼酸,微微阖了眼。
衙门后便是背着朱莹,触犯国法的朱家人。长空尽处的宫阙内,又关着一个朱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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