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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赌约,还是在殿试之前,太子与骁骑将军成天复一同陪着他验看新修的西城墙,顺便留下这二人在殿中饮酒。
因为太子盛赞成天复在地方治理上见识非凡,于是顺和帝顺便问了问成将军在盐税上的见识,看那小子将盐务事情说得那般轻巧,他觉得此小儿虽然有军功胆识,但不知天高地厚,也需历练一番,才堪重用。
当时因为喝过了酒,也不知被这小子怎么言语捎带,就立下了赌约——若是成家小子能收回贡县的盐井开采权,那么他便要应下成天复一件事情。
当时陛下以为不过戏谈,成天复却一本正经道:“若前去整顿盐务,需要松懈当地盐商的戒备,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可是什么都办不得。”
顺和帝看他还顺杆爬个不停,便笑着道:“若爱卿有此决心,那朕不妨将你贬到川中,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成天复赶紧离席跪下:“若陛下成全,臣先谢过陛下左迁之恩!”
左迁就是被贬的意思,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顺和帝哈哈大笑。
君臣同席,屏退左右畅饮,一时胡言乱语也是美谈。
可是酒醒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等殿试的时候,当成天复一副要捅马蜂窝的张狂德行,写下那满篇狂悖的“盐铁论”时,看着成天复有别于往日的作死样子,顺和帝才发现,这小子是拿那日的酒话作真的了。
既然如此,成四郎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一趟贡县,他这个作皇上的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殿试那日,君臣之间一个对视眼神,便彼此意会——那次酒话居然就成了真。
于是才有了龙颜大怒,骁骑将军被贬七品知县的后事。
不过陛下万万没有想到,成天复如此不惜前程前往贡县,最后所求的是他早就想不起来的陈年旧事。
听到了成天复的请求,顺和帝眯了眯眼睛:“你与柳鹤疏有何渊源?”
成天复跪下道:“柳探花之女,便是臣那位冒名的假表妹……柳知晚。”
此话一出,顺和帝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微沉着脸道:“成卿下得是好大一盘棋啊!为何当初秦老太君入宫请罪,说盛家替换了嫡女的时候,不曾提那丫头的出身半句?”
成天复不慌不忙道:“柳知晚幼时被拐,那时她年纪尚小,对自己的出身也是懵懵懂懂,后来机缘巧合,无意中看到了林家遗物,才依稀想起自己父亲书房里有这旧画,这才顺藤摸瓜查明了自己的身世。她先前都不知,只觉得自己是被人牙拐卖的,外祖母自然也不会知。知晚感念陛下当初平反了她父亲的冤案,可又怕陛下嫌弃她曾经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一直也不敢跟陛下面呈,唯恐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所以臣便想着能不能替知晚讨得一个恢复父姓的机会……”
如今顺和帝收回了贡县盐井,除掉了他心头的隐患,心情自是舒爽极了,而且有言在先,愿赌服输。
只是他未曾料到柳知晚居然是夏锦溪的外孙女,难怪她的一颦一知皆肖似故人。
自从知道了当年他冤枉了夏锦溪的隐情,陛下对自己当年真心恋慕过的女人充满无比的愧疚之情。
如今故人的后人还在,而且就被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般乖巧可人,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见那丫头了,听说是病了,难不成就是知道了自己身世,所以不敢来见自己了?
顺和帝的心中一时间又是玉人往昔的回忆,帝王心肠柔软许多,便道:“既然朕已经答应了爱卿,自然要应下,明日朕会颁布圣旨,昭告天下,赐柳鹤疏之女柳知晚府宅一座,允她自立门户,恢复柳姓正身。”
可是成天复却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满足,在俯身谢恩之后,又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宜重开当年卷宗,查出柳探花当年含冤的实情。”
得益于柳探花当年那个耿直的门生,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才推翻了柳探花贪污受贿的冤情,但是陷害柳鹤疏的幕后黑手却未找到。
当时这陈年旧案的平反,只是平平无奇地在卷宗修改一行,对于恢复柳鹤疏的名声毫无帮助。
现在成天复提出旧案重审,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替柳鹤疏洗清名声。
顺和帝垂着眼睛和蔼地看着成天复,可声音却降了一些:“成卿在贡县应该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接处理,至于柳探花的案子,朕会着人处理,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成天复一看陛下又打起了太极,正待进言的时候,却被立在一旁的太子急急打断:“成大人,陛下最近批阅奏章太过劳累,你若无事,便先退下吧。”
太子殿下出言,成天复只能再次拘礼,先起身后,一人退出了书房。
顺和帝接过宫女呈递上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然后表情平静,似乎自言自语一般:“人是真的有才,可是也真的狂悖,让他窝在川中再多吃几年盐也不为过……”
太子连忙拱手道:“父皇所言极是,据说他在贡县时,也是因为这样不招人待见的性子,几次险些被人刺死,差一点就输了跟父皇的赌约,不过……大西眼下旱涝灾害频生,父皇也急需能臣辅佐,让成天复这样的人才一直窝
在贡县,未免有些浪费了。”
顺和帝倒也不意外太子替成天复说话。
当初他派左大人下川中,一早便料到了与川中牵涉甚深的各方会找左大人相谈。
其实这也是一次考验。
田家急切露骨得简直没眼看,他那个大儿子慈宁王这次倒是老实,只跟左大人谈了谈他当年进川的往事,倒是没有叮嘱左大人什么,看上去更像是刺探。
至于他的这位久久不曾理政的国储太子,倒是交了一份漂亮的考卷。
病弱多年的国储参政,真是一心梳理盐务,更是整理了两大箱子关于川中盐务要义的拓印册子,让左大人代为转交给川中省府县下的几个官员们。
他这个久病缠身的儿子,不亏是先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心胸眼界不俗,并未搞些结党谋私的勾当。
顺和帝这一辈子,在朝堂上做的事情,就是拨拉秤砣,维系旧臣新宠之间的平衡。
固然朝堂一团和气,可是如此一来,也没能留下什么可以名垂青史的帝王韬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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