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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禁城时已是深秋时节,宫人木讷的摆动着扫帚拨去石板上的枯叶,扫过一波又会落下一波,就跟身处于禁苑耗尽大好年华的人一样,走了一波又会再来一波,永无止境。
天还不算冷,但仁寿宫已经挂上了厚重的门帘。天气一凉江安卿就容易犯懒,没事时就窝在堆着毛绒毯子的软榻上看书品茶,再打个盹也就到了傍晚,一天眨眼就过去了。
景一被叫过来时心里是忐忑不安的,不知道是因为伤的原因还是其他事情,从避暑山庄回来后江安卿就很少唤他到身边伺候,每每躺在大通铺上盯着结有蜘蛛网的房梁,景一心里头都直打鼓的。
屋子内冬香秋菊一左一右的站在软榻两侧,似乎刚刚在说些什么,秋菊的脸上带着淡淡不悦。景一熟练的顺着榻边跪下,他故意弄松了手臂上的纱布,好让纱布的尾端脱垂下袖子的。
江安卿垂眸,手上的书本爱惜的合上放于矮案上,“往后你担任仁寿宫的掌事太监吧。”
景一一愣,抬头看了看两位姑姑的脸色,怎么也没想到叫他来是为了这事。十八岁的年纪在禁苑内来说实在年轻,不论是按照资历还是依照着经验,景一是远远不足以胜任一宫的掌事太监,更何况还是仁寿宫的,那是何等尊贵的地位。
曾亲眼看到其他宫人对蒋涛低声下气,仿佛他也是禁苑内的一个主子,哪怕他并不得太上凰重视,但只需要拿出仁寿宫掌事太监的身份,就没人敢小瞧怠慢他。
“主子,蒋掌事他……”
“提那晦气东西干什么,主子让你做是信任你,你好好做便是了。”秋菊语气不善,明显心里憋着一口怒气,却不是故意向景一撒气的,很快她调整了过来,“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次你还救了主子,旁的都是假的,衷心最重要。”
景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江安卿,见她神色倦怠似乎又没休息好,不再多纠结的接下了职位。
提到蒋涛前往避暑山庄时他没跟着一起去,回来后景一也没见到他人,不过蒋涛向来是指挥下面的人干活,自个跑屋子里偷的自在,所以一时半会没见到他景一还真没察觉到。
现在想下来,蒋涛消失的无声无息,就连仁寿宫内的宫人也不见讨论的,景一隐隐感觉蒋涛应当是不在人世了。心中好奇了起来,他能犯什么事惹的江安卿对他动手的,毕竟从江安卿搬入仁寿宫开始,他就是掌事太监了。
主子不让知道的事情,身为一个下人不应该去打听,但景一控制不住对江安卿的好奇心。可能产生爱慕的同时,也要承受和它绑定的占有欲和嫉妒等卑劣的情绪。
冬香性格稳重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想要知道只能从秋菊下手,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景一便知道能从她嘴里问出来。
于是乎在傍晚时分拦下了秋菊,乖巧柔顺的喊了声姑姑,询问蒋涛事情时秋菊明显不悦甚至于厌恶的唾弃了声,“问那狗东西干什么?”
“我看蒋涛一直恪守本分的,他都惹着主子生气了,我担心我会犯同样的错误。”景一紧张的搓着衣服,承受着秋菊的打量,突然秋菊笑了,“你不会的,你都能豁出性命去就主子,怎么会做出出卖的事情。”
景一心头跳了下,“蒋涛出卖了主子?”
“反正你是自己人了,也不怕你知道的。”秋菊双手抱臂,恨不得再把乱葬岗的那具尸体拖回来鞭尸。
“你记得御花园时云骞刚好在主子回来的路上跳舞,后来主子派我去调查了,云骞收买了蒋涛从他那儿拿到了主子的行程。不过主子念在他是老人,只是敲打了一番并未责罚。哪知道他!”秋菊咬着后槽牙道,“竟然敢把主子在围猎场营帐的位置告诉那贱民!就为了那点银子,差点让主子受伤。”
蒋涛是跟在江安卿身后的老人了,自然是知道江安卿不愿意参加围猎,所驻扎的营帐会在什么地方,甚至于告诉那什么都不懂的男子如何潜伏进营地内。
景一突然觉得手脚冰凉,后背冷汗直冒,再回想已经记不清蒋涛长什么样子了,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他到死还想着主子饶过他,怎么拿银子的时候怎么不嫌烫手呢。”秋菊见景一面容苍白,以为他被吓着了,拍拍肩膀道,“我们跟在太上凰身边,难免会有人想借我们口打探消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得心里清楚。”
冬香在催促她,秋菊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明明还没到深秋,为何他觉得浑身跟泡在冰水中,冷的他牙关直打颤。突然很想去见见江安卿,景一心里想着脚已经走到了屋内珠帘后,江安卿躺在毛绒的毯子内睡着了,皱起的眉头告诉他睡的并不安稳。
景一抬了抬手,最终没能拨开珠帘。
原来高高在上的太上凰如履薄冰,身边稍有不慎的背叛便是致命的,难怪她连睡觉都不踏实。
准备转身离开时,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只是一瞬间,只有一瞬间,景一还是捕捉到了江安卿刚睡醒时的恐慌。
在看见他之后,很快整理好情绪,又成了冷漠强大不可揣测的太上凰。金凤国史上,不,应当是历史长河中最浓墨重彩、无法忽视的帝王。
江安卿做了个不算好的梦,醒来后意外的看见了珠帘后站着的景一,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在怜悯她。确认这让江安卿不禁想笑,她到底是哪儿需要一个小的来可怜的。
珠帘撩开的清脆声恰好和天上飞过的候鸟鸣叫重叠,景一缓步走到软榻前跪下,仰着白净的小脸虔诚的看着江安卿,“小的绝不会让旁人得到关于您一丝一毫的消息。”
江安卿一侧眉毛挑起,几乎不用猜测的道,“秋菊跟你说了?”
没做隐瞒的点头,景一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湿润,但这次他不想在太上凰面前哭出来,“您放心吧,小的一定把宫里头上上下下打点好。”
景一成为仁寿宫的掌事太监消息很快传遍了前朝禁苑,也如同他答应的那样花费了几天时间重新制定了手底下宫人的规则。
掌事太监说是管仁寿宫内的太监,实则宫女也归他管理。
无他,冬香秋菊两位姑姑时常有事离开,有甚者一出去就十天半个月的,她们也不乐意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刚巧有了靠谱的景一,可不得把事情全丢给他去。
君后的肚子如揣了个抱枕在衣服下头,每日太医院的太医把完平安脉后都会汇报给江安卿,包括君后日常的饮食过手之人也是江安卿的人。
深秋还没到,树上的枯叶还没落完,顾长安身边的贴身太监静月急匆匆跑来仁寿宫,又是惊喜又是慌张的说君后要生了。
江安卿赶到时江月谷已经在延春宫等着了,里头血腥身为女子得避讳着些,只能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等着,一道屏风隔绝了里头景象。
杜才人和王美人也都在外头候着,陪在陛下身边轻声安抚着,神情紧张不似做假。
秋风萧瑟,枯叶晃动发出唰唰脆响,江安卿独坐于一方,神情和平常无异,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下颌紧绷,手指微不可查的摩挲着,太上凰很担忧屋子里的外甥。
景一去内务府办事,半道听见宫人谈论才知君后生产一事,没回仁寿宫直奔着延春宫而去,果不其然太上凰在那里。
不过是匆匆一瞥,景一心中又酸了起来,冬香秋菊两位姑姑不知道去替江安卿办什么事,已经快三四天没见着人了,整日贴身伺候的只有景一一人。
此时江安卿独坐圈椅,身后空荡荡的连个宫人都没带,而向另一端的陛下看去,陛下身边花团锦簇、宫婢环绕、嘘寒问暖、轻声安慰。
景一不受控制的吸了吸鼻子,几乎快小跑着站在了江安卿身后,大胆的弯下腰身道,“小的回来了,主子放心,君后一定会平安的。”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秋日悲凉,众人高悬着的心踏实的落了下来,江月谷几乎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往里头走,宫人喜笑颜开的抱来孩子给陛下瞧,围着婴儿嬉笑斗怪。
江安卿没凑过去看孩子,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靠着椅背,垂下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江氏一族的第一个皇室孩子。
欢愉的气氛没能感染啊到江安卿周边,静月授君后命前来传话,声音不大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君后让小的跟太上凰道歉,没能诞下皇女,有愧于江氏一族。”
“不论皇女皇子都是皇室子弟,让他好好调养身体,来日方长。”江安卿在景一搀扶下起身,“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仁寿宫寻孤。”
静月感激应声。
倘若君后诞下的是女儿,那将会是陛下的嫡长女,地位身份是何其尊贵。
是个儿子,前朝禁苑恐怕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