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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跨步迈出草堂正要先将孙敬轩迎上岸来赔罪再去狱岛接他女儿,刚跨出门槛转念就想到一个蹊跷处,转头问苏湄:“孙敬轩有傅爷的亲笔信,昨夜派人快马将信送来,我自然会放人赔罪,他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仗势来,江岸外差不多有西河会两千会众聚集?”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在柏园一早就接到孙敬轩派人来请托求情,就匆忙赶出城来,还没有跟孙敬轩碰上面。”苏湄说道,“孙敬轩无子,独婉娘一女,婉娘闺名文婉,我只见过她两回,是个个性要强的女子……”
个性要强也不能一刀子朝人家命根子刺来,又庆幸没有伤着孙文婉的要害,说道:“那我先让人将婉娘从狱岛接来。”
这时候赵勤民走将进来,看见苏湄在草堂前厅里坐着,微微一怔,问林缚:“江岸外是何事,怎么有那么多船舶停留?要不要派人通知守备军府?”昨夜河口闹刺客,他没有胆子走出围拢屋,也没有人跑来跟他通报事由,他捱到天亮不见动静,也没有脸继续躲在围拢屋里,跑到江堤上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问旁人都说不知何事,他只能跑来找林缚。
“没什么大事,昨天夜里有人乘船来河口散步,只当是哪家派来的钉子,谁知道是个误会,那边托苏大家来求情,我这便将人放了,”林缚敷衍说道,“河口这边也正常上工,不要给影响到了,你与里长曹子昂遇到,也跟他这么说。”
赵勤民心里疑惑,心想既然是能托人情解决的事情,对方为何闹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船聚集,江宁水营必然会有所警觉。但是林缚这么说,他不便当面质疑,告辞离开草堂先去找先是流民首领、后来给举荐当里长的曹子昂将林缚的话转告他。
曹子昂看到苏湄来找林缚,便大体猜到苏湄是给请托来求信的,当中有了协调人,冲突更不容易发生,听到赵勤民的转告,他与林景中先让这边都正常上工,江岸上的警戒暂时不撤,大鳅爷也暂时带人守在东阳号不下锚。
林缚就在前厅写好手令交给门外的护卫武卒去狱岛将人提来,前厅没有旁人,林缚邀四娘子也坐,柳月儿沏了茶水端来,苏湄忙站起来给她敛身施礼:“小蛮脾气倔拧,托柳姑娘照顾了……”
“她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柳月儿嫣然笑道,虽说早知道长山岛诸事,只与常飞墙走壁来报信的四娘子相熟,这还是她首次见到苏湄的面,当真觉得她容光妍丽,风姿绰约,真是让人妒忌也妒忌不得,心里也猜不透苏湄为何要一直留在藩楼,难道真像外人嘴里所说苏湄对那个东南第一才子陈明澈用情更深?
算着时间,孙敬轩之女应该快接过来,林缚站起来对苏湄说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码头接人,这次算是得罪大了,”又怕苏湄担心,补说了一句,“人应该没有大伤,但也受了点伤,我特意吩咐过送上狱岛后给她上药,就是看她不像刺客;昨夜懒得审问,早知道审问一下就好了……”林缚也后悔莫迭,心想傅青河能说媒的故交,孙敬轩与西河会应该是值得笼络与结交的对象,他可不是贪圈孙家女子的美色,就算昨夜粗看了两眼,孙家女子的确容颜不凡,但是脸上脏兮兮的,也至于比柳月儿、小蛮更漂亮。
小蛮也站起来,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缚心想小蛮算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河口范围内让她贴身相随,也免得她憋坏了,便让她随自己一起去河口接人。走出门,小蛮就挨着林缚的身子轻声说:“婉娘姐,我也见过,谁让你只叫我听月儿姐的话留在宅子里?”
敢情是幸灾乐祸看热闹来的,昨天还跟她夸海口说今天有好戏可看,林缚也没有想到好戏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狱岛派船过来,这艘船没有遮棚,林缚站在河堤就看见孙文婉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给绑得结结实实,披头散发,左手胳膊裹着伤,关键是左腿还打着石膏,林缚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孙文婉昨夜给他一拳打下河堤伤了腿,胳膊上的伤也未必就轻了。女监里有婆子,林缚也没有额外关照,心想孙文婉未必会受什么委屈,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林缚忙与小蛮下了河堤,小蛮也小声抱怨:“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婉娘姐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肠子现在都悔青了,要不要扯一段出来给你看看?你赶紧给我多说几句好话……”林缚小声求着小蛮。
“油嘴滑舌,我怎么帮你说好话?”小蛮笑骂道,她对孙文婉没有特别深的接触,林缚对其他漂亮女孩子不好正合她的小心意。
林缚走到码头上等船靠过来,看着给绑在简易担架上双眼喷火的孙文婉,他谄笑道:“孙姑娘,昨天夜里真是误会了,我过来给你赔罪……你先去草堂休息,我马上派人将令尊请来好让我一道赔罪。”林缚使了个眼色给小蛮,让小蛮带着人先将孙文婉抬到草堂去,苏湄在那里,让苏湄给孙文婉松绑,免得在这里孙文婉又拿刀子来扎他。
林缚从河堤这边绕到江岸码头去,西河会的船舶都在界桩之外,一夜都未敢越雷池一步。路上曹子昂、林景中迎面走来,林缚这才有机会跟他们解释:“是误会,傅爷与西河会孙敬轩是故交,还有书信来往,昨夜惹事的是孙敬轩的独女,胳膊跟腿受了伤,我亲自下船去将孙敬轩接来请罪,你们各自去忙吧……”
“会不会危险?”林景中担心道。
林缚笑问道:“能有什么危险?”示意大鳅爷葛存信将东阳号靠岸接他登船。
眼下要防赵勤民的双眼,曹子昂与林景中便各自散去,也将暗哨撤了。
林缚登上东阳号,将事情跟大鳅爷解释了一遍,便扬帆往西河会船队驶去。
西河会绝大多数会众终究是穷苦船工,按律运送漕粮各船皆可按一定比例携带私货南北贩买,以及非漕运期间漕船可以私用,这两个也算是河帮势力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实际沿路要应付的各种盘剥还要高过正常的商税,以及途中发生沉船以及漕运延误都要河帮自行赔付,实际上一般河帮势力的财力甚至都与普通的商号相比。
林缚眼前所看到的这些载重二百石米粮上下的乌蓬粮船,西河会有二百艘之多,名义上还是归官府所有,正常年份并且还会按照8的比例拨付新船淘汰旧船。以此计算每艘船的折旧年限约十二年,然后户部拨给各造船场的漕船专银很难完全很在造船上,一艘船的质量很难说能坚持高强度航行十二年,提前更换旧船就要河帮自己掏腰包。诸漕河沉船翻船事故每年都有大量发生,沉船损失还是其次,若是在行漕河流浅窄发生沉船堵塞河道那才是要了老命,必须要花钱雇人打捞沉船疏通河道,耽搁了自家与别家的漕运期限还要给问责。几乎每隔几年就有河帮势力分崩离析、会首家族给官府问罪,也每隔几年有新的河帮势力崛起给官府认可,几十年淘汰一遍似乎成为定律,不过要没有大过,官府问罪也不会太苛责。
西河会在江宁立足到孙敬轩已经是第四代人了,算是江宁河帮势力中极重要的一支,东阳号靠过来,齐刷刷无数人头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到船头上怒目相向,他们手里都拿着削尖头子的竹枪。官府对一般的会党帮派组织会严厉打击,但是漕运情况特殊,没有河帮的存在,官府自行组织人手将多六百万石的米粮输送数千里之外的燕京,成本将高得惊人。能有口饭吃,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河帮势力的存在虽说有一定的威胁,特别是高祖皇帝立国借助河帮势力很多,但本朝以来,新崛起的河帮势力都没有产生过特别大的危害。
“敢问孙敬轩孙会首在哪艘船上,江岛大牢司狱林缚在此向孙会首赔罪,苏湄姑娘已将误会解释清楚,都是林缚做事鲁莽,已经让人将孙姑娘从大牢女监带回河口,请孙会首前往,好让林缚能再次赔罪……”林缚站在船头朝西河会作揖朗声问道。
“不敢当,林大人言重了,小女刁蛮任性,胡作为非,冲撞了大人,实应惩罚,只是希望林大人念敬轩也是在替朝廷效力能给敬轩替小女赎罪的机会,”一艘稍大的双桅船没有升帆,但是船尾有人摇橹驱船前行稍许,船头一名中年汉子诚惶诚恐的抱拳行礼,“只要林大人宽囿小女,林大人要怎么责罚敬轩都成?”
林缚心里奇怪,难道孙敬轩没有看过傅青河给他的信?孙敬轩这架式明明是摆足威胁的姿态再软语好话相求,说到底还是根底软啊,最后一句话摆明了要塞银子赎罪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东城市井儿敲诈太狠了,江宁稍有些势力却不足以对抗顾悟尘的势力对有把柄留到这边手里都畏之如虎啊。
林缚只有继续放低姿态,说道:“孙会首言重了,孙小姐全无过错,要说过错,还是我夜里失察……”见孙敬轩越发的惶恐,确认他没有看到傅青河的信,苏湄当不会骗自己,心里越发奇怪了,只有先请孙敬轩去河口说话,暂时也不提孙文婉的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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