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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化解顾悟尘的猜疑之心也容易,本来顾悟尘就不是轻易能糊弄的人,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用,他心里最是清楚,另外他此时对赵勤民也不可能没有防备之心,林缚轻轻的让赵勤民栽一个跟头,不是什么难事。
林缚还在想苏湄的事情,他能明白傅青河不会无缘无故的不事先商议一声就搓和他与孙文婉的婚事,应该是苏湄在送往长山岛的信中有提到这事;苏湄与陈明辙之间,也不是外界传说的那种缠绵暧昧,林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但是苏湄此时从藩楼脱不了身,要应付那么多的纠缠,就不得不找个挡箭牌,所以才纵容情势如此演变。
陈明辙就算是状元郎又如何,还不是天下大势中的一枚棋子?
林缚想到自己的“情敌”,乡试时进江宁贡院见过一面,乡试放榜鹿鸣宴上见过,“痴缠”苏湄时在柏园里见过,林缚对这个东南第一才子却也不陌生,心里轻蔑冷笑:陈西言、陈信伯、张协、汤浩信等人才是站在棋盘边下棋的人,可惜这些人只顾党争,却看不到棋盘将翻又有异族在觊觎棋盘的危急,也许当朝权宦中处事能顾全大局的只有李卓数人尔,然而数人却给种种形势束缚住手脚,有才不得展、有志不能舒。
林缚心事重重的骑马随行到了顾宅,将马交给周普他们,与赵勤民跟着顾悟尘往内宅走去。
“啊!”
听着一声娇呼,林缚才吓了一跳的回过神,见差点撞到顾君薰的身上,他稍退一步站定,笑问道:“薰娘要做什么去?”与顾家相熟了,在院子里遇到顾君薰也没有必要太避讳。
“这妮子冒冒失失的,禁足在自家院子里横冲直撞,不怕吓到客人?”顾悟尘笑说道,问女儿,“你娘呢?”
顾君薰红着脸给林缚、赵勤民施礼,窥了林缚两眼,心里又羞,这才回她爹的话:“在园子里呢,说是要今晚的酒席搬到园子,让我来问爹您跟客人们的意见。”
“……园子里蛮好,就在园子里吧。”顾悟尘说道。
杨朴却知道以夫人的性子才不会主动叫顾君薰出来传这话,多半这是小妮子找借口撞出来。
天时黑下来,院子里风灯高照,夜空又有明月,在园子喝酒也是好情致,虽说今夜大家都心事重重,但是情致也是要讲究的。过了片刻,张玉伯也坐车赶过来赴宴。
喝酒时,顾悟尘让儿子顾嗣元也过来陪同,增加他一些锻炼。酒残宴尽,顾君薰领着丫鬟沏了茶端来。这些事本不该她来做,只是她来做,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张玉伯与赵勤民算得叔伯辈,林缚与顾家走得也亲近,都是顾悟尘的亲信,不能算外人,顾君薰也不算是抛头露面有失女仪。顾悟尘夫妇在塞外流军近十年,心里对礼教看得也淡,不然也不会发生顾君薰乔扮男装出去偷玩的事情来。这会儿工夫,顾悟尘又要儿子回房里好生攻读书文去,不让他留下来听接下来的秘议,也要女儿与丫鬟退出园子去。
“今日倒有一件好事,正要说给大人听……”林缚将林景中与西河会孙敬堂之女联姻的事情跟顾悟尘说了一下,一些细枝末节自然也是能省略则省略掉。
林景中此时还不能说什么要紧人物,西河会也只是河帮势力的一支,顾悟尘握有监漕大权,河帮势力都会来巴结讨好他,他还不把小小的西河会放在眼里,林景中与孙敬堂之女联姻是件细微小事,心里觉得奇怪:刚才喝酒时林缚不说这事,这时候却提出来?
“因联姻,也与西河会陈氏兄弟闲谈漕运事,知道河帮势力对今年漕运都感到压力,漕运河道多年失修是一弊端,河帮漕船多年未有足量补充是一弊端。我细来想去,觉得有几分道理,”林缚说道,“届时就算江东诸府愿意给付足额漕粮装船北上,这两大弊端不加注意,仍可能会出大问题。到时再追究责任,总算将责任都推脱到河帮头上,也于事无补啊……”
“哦,”顾悟尘应了一声,眉头蹙起来,一般说来漕运要秋粮上缴后才会开始组织启运,此时按察使司最大的任务就是催促府县认足今年应输供漕粮,虽说也会监修漕河、督造漕船,但不是此时工作的重心,特别是漕运河道不是只经过江东一郡,从江东往北有数千里之遥,江东郡按察使司想监察都监察不了。今年漕运不利,燕京无粮可调,粮价继续高涨,届时朝野怨气就会积到楚党头上,追责别人也不能逆转这种劣势,想到厉害处,顾悟尘下意识的问道,“要怎么办?”
“改变思路,提前启运,”林缚说道,“往年漕运都是暮秋收粮之后,恰恰那时漕运河道的水位开始降低,严重影响漕运速度,而且风向也不利用漕船北上,所以速度极缓。漕船北上就一点问题都不出,也要三个多月的时间。倒是春后放空而回,虽说水位还没有涨上来,风向又转为不利,但是漕船放回来所装载的货物有限,吃水不深就不容易隔浅,也不容易破损倾覆,河道自然也畅通得多。要是此时就放漕船北上,赶上春夏水涨之时,根本不用担心水位浅的问题,风向也颇为有利,另外就是漕河上此时船少空旷,从江宁放船北上,一切顺利,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抵达燕京。回航时时间稍长一些,但也能赶得及在暮秋收粮后回来进行第二次漕运——再说燕京今年也缺粮……”
“对!”顾悟尘眼睛大亮,朝廷要稳定燕北阵线需要粮食,西北灾情严重需要粮食,燕京缺粮缺得严重,要能提前组织一批漕粮输往燕京,既化解秋后的漕运压力,此时就是大功一件,他此时缺乏足够的政绩将贾鹏羽从按察使的官位上顶掉。虽说秋粮未收,但是东南诸郡的官仓里其实并不缺粮,提前组织漕运并没有实际上的困难,只因有违传统,大家都未曾想到罢了。
“府尹王大人答应增二十万石漕粮,让他先兑现一部分,总不能都拖到秋后……”林缚说道。
“对,对,对……”顾悟尘哈哈大笑,王学善肯定会极力挣扎这边的控制,时间拖得也久,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形势就会悄悄发生转变,万一到秋后王学善出尔反尔不认账,就头疼了,此时先迫使王学善先兑现一部分,到秋后,就算形势转变了,王学善反而不会在漕运之事搞什么手脚了。
当下顾悟尘就与林缚讨论起细节来。
张玉伯不熟悉漕运事,赵勤民倒也知晓一二,但在林缚面前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昨日跟李卓见面时,李卓就极关心漕运的问题,当时还讨论河运与海运的种种优劣。林缚当时也是侃侃而谈,李卓给江宁文官武将接走之后,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今日发生的事情又跟河帮势力西河会有关,与孙家兄弟闲扯时也谈论许多漕运事。
虽说海运有很多优势,但是大越朝此时已经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海路漕运了。根本就没有足够多能抵御近海风浪的海运漕船,只有最大限度的去促进内河漕运的效率。虽说朝野纷乱,内忧外患不绝,但庞大的帝国体系并没有崩溃,依旧在有效的运转着,内河漕运只要转变一下思路,还是有很大提高的可能,就是不知道小地方的缝缝补补,能否挽回国运?
林缚终究也不希望天下崩溃,使百姓离乱、异族得利。
林缚这段时间最花心思研究的就是中兴之策,大越朝能否中兴,很大程度上依赖漕运能否有效组织,只要燕京能源源不断的得到东南财赋的支持,中间又尽可能降低损耗,庞大的帝国就不至于立即崩溃。
林缚虽说是江岛大牢司狱,但是并不妨碍他在其他事务给顾悟尘献计献策。事实上,一旦主官的幕僚足够强大,运作又足够有效,常常能替代正常的衙门运转,佐官、属官也就因此而给架空掉,而且幕僚中的强势人物,手里的权势自然要远比佐属官要强大许多。至少此时在江宁,所有敬畏顾悟尘的显贵豪富都不敢轻视林缚,这便是当世潜权力体系的一个表现。
“我觉得首批启动的漕粮要达到三十万石漕粮北上较为合适,太少不足显出大人在江东筹粮之功,也不足以缓解秋后的漕运压力,”林缚说道,“我计算过,江东全郡正常年份的漕船运力在一百八十万石以上,就算多年来新船补充不足,运力也不会低于一百万石,我今日与西河会孙家兄弟闲扯,了解到西河会虽然有放船在外,但至少有半数船只空闲。昨夜西河会乌蓬船夜聚狱岛东侧朝天荡,是因为发生了一些小误会,小误会自然不用去追究,倒是能从中判断此时诸河帮有大批人跟船可调用。江东郡各官仓都还算充盈,就算直接由各府县出银从市面购买三十万石米粮,对八百万人丁的江东郡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对各府县来说,夏季组织漕运,一是运时短,二是不耗船,漕运成本极低。将账算清楚,我看各府县衙门也未必会有太大的阻力。为防止各地关口盘剥,我觉得大人甚至可以为这事请一道特诣。”
“此为谋国之策,”顾悟尘这时候心里将昨天因林缚与李卓私会而产生的不快完全荡空,兴奋的拍着桌子直夸林缚,真要能在夏季之前往燕京输送三十万石漕粮,顾悟尘都觉得按察使的位子今年就该是他的了,林缚有如此经世奇才,当真不能寒了他的心,又问林缚,“你能否抽出时间来助我做这事?”
“我还要请大人许我回一趟上林里呢,从上林里回来,应该有时间……”林缚说道。
“好,”顾悟尘答应道,“我总也要先让王学善答应此事才成,他要答应,功劳分他一半也无所谓……”顾悟尘知道以势压制王学善并不是明智之举,与他联合共同掌握形势才是首选。
林缚知道他与王学善、王超父子之间的恩怨难了,但是势态如此,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大家苟且合作之,他笑了笑,说道:“大人真是英明。”
赵勤民心里悲叹,才知道自己欲在顾悟尘面前跟林缚争宠,当真是螳臂挡车,顾悟尘此时根本就离不开林缚的扶助,他顺势说好话道:“林大人当真是王佐之才啊……”
“赵先生,这话可有些不当哦。”林缚似笑非笑的将了赵勤民一军。
赵勤民微微一愣,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林缚是王佐之才,岂不是暗喻顾悟尘有更大的野心?
“这话不要乱说。”顾悟尘心里高兴,温和告诫赵勤民,也没有放心里去,他身为楚党新贵,要说有野心,最大的野心也是成为中兴名臣,他倒是不担心林缚能力是如此的出色会超越自己,毕竟林缚要在这个体系成长起来,需要长时间积累资历与人望,要是林缚数十年后也能成为一代名臣,顾悟尘甚至觉得师生二人都能青史留名,当为一段更出彩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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