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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庭瞻喜着红甲,烈阳一般,在护卫的簇拥下,沿着运盐河南岸进出。
林缚站在戍台眺望,指着穿着红甲的苏庭瞻,跟周普说道:“那人应是屠夫秀才苏庭瞻,是奢飞熊在东海最为依重的一人,想不到奢飞熊留他主持北线……”
“让他缩回鹤城军塞,怕是很难猝然间将鹤城夺回,要不要派人去拦截?”
“怕是来不及,”林缚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能将程益群、舒庆秋部歼灭大半,就算完成任务,也稍解我西沙岛两千军民被屠之恨。”
戍台距鹤城军塞只有五里余地,寇兵的河滩阵地距鹤城司更近,苏庭瞻身边还有数十护卫相随,没那么容易堵截。这一战的目标不是鹤城军塞,林缚不奢望能一步到底,将入侵鹤城的寇兵一举击溃。
“敌船上的寇兵随时能增援河滩阵地,侧翼坚固,我军只能从正面强攻之,艰难卓绝,伤亡不会小,你陪我下去督战,要赢得胜利,士气不能弱了。”林缚说道,不再留戍台上观望形势走到士卒中去。
鹤城西戍台不大,容不下太多的驻军,集结于鹤城西戍台的大军围戍台结营。江东左军在崇州是内战作战,获得物资要比寇兵便利得多,再说戍台营垒也有物资积存,虽说也是在一天一夜之间仓促将营垒扩大倍余,却要比寇兵在河滩阵形所筑的墙垒坚固得多。
在戍台与南营垒东侧是出发阵地,崇州步营刚换下来休整,凤离步营顶上,宁则臣在那里组织第三波攻势。除凤离步营外,此间尚有收拢过来的溃兵近五百人及士气不弱的民勇六百余人,宁则臣从他们当中组织一拔人牵制寇兵西翼,防止寇兵从西翼阵形突击,威胁其直接攻击河滩阵地的武卒阵列。
林缚下戍台来,正准备上阵杀敌的士卒都神情振奋,完全无畏从正面强攻敌阵的艰难,甚至前两拔给打退的士卒对没有一鼓作气攻下阵地都心感愧疚,低头不敢迎视林缚的检视。
“这伙寇兵的骨头很硬,很难啃——要是敌人都是容易欺负的软面蛋,也体现不出江东左军的战力来!我一直在看着你们进攻再进攻,你们打得很好。暂时的退却不算什么,我们将拳头挥出去,没有一下子将敌人打倒,将拳手收回来,是为了让下一步出击更有力、更凶狠。你们没有什么好惭愧,你们都是江东左军的好男儿,挺起胸膛来……”林缚走到前两拨给击退的士卒面前,鼓舞他们的士气,不让一时的挫折影响他们的士气。
“这伙寇兵是我们崇城步营的,我要求让我们继续杀上去,凤离营的兄弟们刚刚过来,走了一夜的路,还没有休息好,不能让他们辛苦了!”崇州步营的一个都卒长站起来主动请战,不想给替换下来,看着凤离步营去冲击敌阵,他们给打退了两次,要是给凤离步营冲阵成功,以后岂不是在凤离营的兄弟们面前都要低一头?
“马三娃,我记得你,作战很勇敢,是个好兵。听说你给老娘强逼着娶了个寡妇,委屈得直叫,躲着军营不回去。寡妇有什么不好的?模样长得俊,能生娃,能暖被窝,会贴心人,你在前方作战,她帮你家理得顺顺当当的,不用你操一分心,有什么不好?”林缚笑看着走到前面的这个都卒长,说起家常来,惹得边上人跟着笑,说道,“至于作战啊,人有两个拳头,打架也要轮流挥出去,也能更有效的打击敌人——所以现在是轮到你们休息了,休息够了,还要你们再顶上去,今天的仗,有的你们打哩!”
鼓舞过这边,林缚又去将出发攻敌的凤离营士卒打气,他不奢望从正面攻破敌阵,所以轮流派将卒顶上,维持对河滩敌阵的攻势,又可能避免出现太大的伤亡。
接着又去鼓舞民勇及鹤城溃兵的士气,为了充分将兵力用足,又避免形成疲军,林缚用民勇及给王成服收拢过来的鹤城溃兵辅助正面强攻之甲卒来牵制敌阵侧翼。
盐铁司所辖盐丁虽说荒于战训,但由于平时钱饷不缺,故而士气尚可。
对于最低层的士卒来说,质地纯朴,有着“吃皇粮守疆土”的单纯心思,要不是官吏、将领贪生怕死弃城先逃,东海寇想攻下鹤城军塞,绝不会那么简单——这也是自古以来一支孱弱军队只要解决军官团及粮饷的问题之后通常都能脱胎换骨的主要原因。
王成服收拢溃兵过来,约有五百人,林缚擅权将几个校尉级的营官缉拿起来送去崇州关押,待日后治罪,但使八名都卒长留下来戴罪立功,作为辅兵参与战事,主要用来牵制敌阵的侧翼。
这些溃兵是给强制收拢的,收拢过程中,甚至还起了冲突,士气之差可以想象,也是强迫着上阵牵制敌阵侧翼。这些溃兵给混编入民勇之中,起初打得畏畏缩缩,但是江东左军在正面的强攻有着极强的表率作用,民勇虽然欠缺训练,但是敢战之武勇,甚至不弱江东左军的甲卒,更是刺激到混同作战的鹤城溃兵,两番下来,也使他们认识到牵制敌阵侧翼并不太危险,到这次时,组织起来的混入民勇里的溃兵便有了些模样。
王成服在大洋山岛看过江东左军作战,那纯粹是精锐雄师强攻夺塞,即使指挥作战也是下面的将领主持,王成服没看到林缚有直接展示其军事才华的机会,此时倒略有些感触:一个成功的将帅,最主要的还是要有能够成功让士卒心甘情愿为之出生入死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林缚便有这样的特质,这是其他再优秀的将帅都无法取代他在江东左军的地位的根本原因。
苏庭瞻离开后,程益群犹担心河滩阵地的安危。
不能在河滩立足,则无法实现将江东左军北线主力牵制在鹤城西戍台的目标,程益群带着两百亲卫上岸加强河滩阵地的防卫,他就亲自站在河堤的高处督战。
看到戍台突然燃起狼烟,程益群心里也有惊疑,他担心林缚先就布下后手。燕南勤王诸战后,林缚善谋是出了名的,程益群同时也怀疑戍台突放狼烟也许本身就是疑兵之计,使他们惊疑主动放弃河滩阵地撤回鹤城军塞。
不管怎么说,程益群能当上太湖盗之首绝非易与之辈,不是给吓大的。就算江东左军的舟师抄鹤城之后,这天晴云渺的,就算不派斥候,观哨范围也远达十里二十里,这边距离鹤城军塞也只有四五里地,收缩撤回去也完全来得及,程益群心里虽然迟疑,但也没有特别的担心,一心只想先将墙垒给撞破多久的河滩阵地守下来。
一直到中午,外围都没有什么动静,即使江东左军已经不间断的组织了七次攻势,程益群也确认晨清的狼烟是林缚的疑心之计,害他们这边多损失了百十人。
午时,眼见趋缓的江东左军的攻势又突然凶猛起来,不仅江东左军的前进阵地往东推进了百十步,程益群还看到整个上午都没有出动的江东左军骑营也进入前发阵地。从部署来看,骑营很可能是直接冲击河滩西侧翼,而且是一次性就投入两百余骑兵,而且还有四架投石机在江东左军的前进阵上给组装起来,距离河岸很近,算着距离能够直接打击到西侧的船阵。
在江东左军不间断的七次攻势里,河滩阵地的墙垒西侧差不多完全倒塌,有一些障碍物,但是都低矮,阻挡不了骑营强冲过去,而且江东左军的投石机对河道里的战船有直接的威胁,程益群暗道江东左军这时候算是最后发力了吧。
程益郡派人去跟舒庆秋传令,要舒庆秋将西侧船阵继续往西分散,往南岸靠拢,除了直接攻击江东左军的投石机阵地、不使江东左军的投石机发挥作用外,还要他派人直接上南岸,与西侧船台上的人手直接组成侧翼阵地,防止江东左军的骑兵从西侧攻打河滩主阵地的侧翼。
等着片刻,程益群看不到西侧船阵有任何动静,既没有派船西移去攻击江东左军靠河堤布置的投石机,也没有派兵上岸加强侧翼阵地了。
程益群暗骂了舒庆秋一声,看到江东左军还要拖一会时间才会发动攻势,疾步往西面走去,朝着船头的舒庆秋大喊道:“舒将军,你是怎么回事?我让你驱船西向,打击敌之投石弩,派兵上岸加强侧翼守护,你为何拖了一刻都不给动静?江东左军下一拨攻势会很凶烈,需你在西侧翼阻织拦截,务必保护河滩之侧翼不受攻击……”
舒庆秋急得满头大汗,隔着五十余步河道,大喊:“不知怎的,这河水突然变浅了,船隔底泥上,动不了了!”
“怎么可能!”程益群吓得大跳,他最大的凭仗就是依靠分两处集结、可以自由出没的船阵掩护河滩阵地的侧翼不受攻击,又能随时支持河滩阵地,所以不怕正面抵挡江东左军一拨又一拨的冲击,他万万没有想到河道中间的船突然就动不了了。
“你看河堤!”舒庆秋大叫。
“……”程益群低头看河堤内侧,水痕清晰可见,运盐河的水位在整个上午至少下降了有三尺,运盐河的水位本来就浅,陡然下降三尺,除了轻舟外,稍大一些的载兵战船即使在河道中心,也都直接隔浅在河底淤泥上,动弹不了,不要说靠岸支援了。
这一刻程益群只觉天晕地转,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林缚这畜生夜间就在上游封河!上午不间断的派兵从正面进攻,就是要我们不注意河水的变化!”
这会儿戍台东阵地的投石弩嘎嘎动作起来,几枚磨圆的石弹落在浅水里,砸起一片水花。这只是校准方位与距离的石弹,给有经验的士卒操作,两三拨过后,会打得越来越准,舒庆秋在船首大叫:“大盾、大盾,拿大盾扛着,没有大盾遮挡的,先进舱去……”
程益群也不敢在西堤呆着,紧忙退回河滩阵地去。
没有船阵掩护侧翼,河滩阵地就显得极为薄弱,这一刻程益群也明白陷入了死地,他要率河滩人马主动退去,不仅会受到江东左军骑兵从侧后追上来的直接打击,还必然要将陷入河泥无法动弹的七八十艘船、一千七八百人马丢弃掉——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家底,叫他如何舍得?
苏庭瞻在鹤城军塞只有八百兵马,虽说就隔着四五里地,短时间里却抽不出人手过来支援,必须能强撑到北面的兵力集结过来,这仗难打了!
投石弩固在河堤上,船陷在河床底泥上,两边都固定,几波石弹打得越来越准,但接下来发射的却不是石弹,而是装满火油的陶罐……
水战最重防火,但是以木船为主的船队,即使防火能力再强,无法躲避,也经不住给火油浇覆后再拿火箭攒射。闻着火油的气味,数骑射手策马驰近,手里举着火箭,挨近到一箭远处,便朝空中抛射火箭,看着火箭袭来,而装满火油的陶罐又不绝掷来,舒庆秋心里瓦凉,唯今之计只能弃船登岸,与程益群汇合,或者坚守河滩阵地,或者东撤退回鹤城军塞去……
舒庆秋这时却忘了,虽说离岸最近的船只有二三十步远,但是运盐河百年失修,河底积淤甚深,人穿着甲装跳下船,顿时能将下半身陷进去动弹不得,即使将栈板在河底泥上铺一条木道来,诸船人马都争先恐后的下船,一时间内又能逃多少人?更多的人给拥挤着推倒,陷入淤泥之中,无人救助,根本就挣扎动弹不得。
这时候江东左军第八拨攻势迅猛而炽烈的展开,除了正面的甲卒外,骑营也悉数出动,一队监视东侧翼,一队从西侧翼猛然杀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