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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团雾气沿着河滩向两岸流淌,迅速弥漫开来,遮住胥河两岸的河滩、草坂、野林、麦田、屋舍、村庄……
拂晓时分暴发的激战,随着天色越明,雾气越重,严重影响作战双方的视野,不仅看不清对方的阵列,己方诸部之间的联络也大成问题。激烈鏖战到清晨,雾气弥漫到最严重的时候,双方都被迫回缩,不再冲击对方的阵脚,浙闽军左翼的这部兵马就趁机在雾中涉水渡过胥河南下。
周普让部众将他搀下马来,就着河滩边的石头坐下,叫军医将他的腿上两支箭铰断,洒上止血粉用绷带裹紧。
赵豹将配刀往腰后捌,走过来说道:“周同将军早一步得讯,主力及时往南移,贼军残部若往宁国逃,应能给截住;不过怕是不能追击其西撤的兵马!”
周普、陈渍勒令所部不渡胥河追击:一方面是清晨一战,承受伤亡极大,在雾中追击,易为敌军所趁,增加不必要的伤亡;另一方面就是崇城军主力以及长山军张季恒部都围了上来,从固城往南到宣州、到宁国,都有百余里的纵深,可以从容不迫的围困这部敌军。
淮东追军兵力本就有数,既然敌军留下近半数的兵力以为死士断尾,不解决这部分敌兵,那就无法绕过固城湖继续往西追。贪多必失,特别是敌军困兽犹斗之际,更要加倍的小心对待。
事关用兵节奏,敌促我缓,敌缓我促。
浙闽军左翼这部兵马摆明是留下来断后的,有背水一战的决心,陈渍仓促进军,差点将整个追歼战事都葬送掉。
眼下即使勉强稳定阵脚,但骑营用崇城军第一旅都付出不成比例的伤亡。周普小腿给两支利箭穿伤、赵豹面颊给矛刃划出一道血槽子,都是轻伤,崇城军很前途的一员营将耿文繁战死;骑营这边魏续也在混乱中给敌将用狼牙棒打落下马,胸口给打塌进一块,即使能活下来,这辈子也不能骑马作战了。
骑营两千人,方家洼一战,独力歼敌近两千,减员也不到两百人,清晨混乱,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一的将卒,短时间内不能再回战场,骑营的作战能力也由此大幅下降,叫周普心里如何舒坦?
在固城湖西岸的这部敌军已是丧家之犬、笼中困兽。要是为了歼灭这七八千敌军,淮东军还要付出七八千人的伤亡,周同、周普、陈渍等将领不给林缚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除了南逃的浙闽军左翼残部外,凤桥渚镇埠里还有六七百敌军留守,周同与陈渍两部汇合后,就将胥河南岸的战事交给周同接手,他们一些收缀伤卒,一面向凤桥渚进逼,将最后六七百敌军围困在凤桥渚,督促投降……
大雾持续到午前才散,敌左翼西撤兵马近万余人已经从固城渡过青山河,烧城的大火在阴霾的天空,远远站在凤桥渚西首的山头都能看到。
将近黄昏时,周普得知,浙闽军左翼南逃的残部在固城湖东南角的涉坝,给周同率崇城军主力当头截住。
激战近两个时辰,突围不成,浙闽军左翼约有四千残卒往北退到固城湖东岸、一座名为梅子溪的寨子里。
这时候周普等人已经确知浙闽军负责断后的将领恰是浙闽军左翼主将郑明经。
郑明经率残部困兽犹斗,反噬凶猛,崇城军主力虽然正往梅子溪围去,但预计要到明日午前才能完成合围。周同请周普率几哨骑兵过去,担心浙闽军这部残卒会趁夜突围。
周普将围困凤桥渚残卒之事交给陈渍,他不顾腿上伤势,轻率骑营越过胥河往南赶,从外围堵住梅子溪残敌往南突围的空子。
周普刚到梅子溪,即接到林缚从溧阳传来的军令。林缚将南线战事交给周同全权负责,要求他务必在全歼敌军在梅子溪残部后,再收复宣州、宁国等城;要求周普率骑营以及张季恒部迅速从固城沿青山河东岸北上,拦截可能从江宁西逃的右翼敌军。
浙闽军左翼在固城湖东岸就行断尾之计,就表明浙闽军当前的主要意图就是保存实力撤往江西,浙闽军在茅山西南麓,在宣州、固城、南陵三县之间不会再有多余的兵力部署什么。崇城军唐复观部虽然先期北上,但留给周同的崇城军主力,还有近一万四千完备战卒,足以应对滞留在固城湖东岸的浙闽军残部,收复宁国、宣州、固城等失地。
浙闽军左翼西逃兵马来不及追击,也分不出更多的兵马去追,不过浙闽军还有近三万兵马在固守江宁外城,林缚需要集中更多的兵力,去夺回江宁,还要尽一切可能的拦截在江宁的浙闽军西逃。
扬子江从江宁往西,不是正西方向,而是往西南斜行;周普与张季恒沿青山河北上,以弋江口(今芜湖)为目的地,是往西北而行。也就是说,即使奢飞虎这时果断放弃江宁西逃,也会在渡弋阳江之前,给周普及张季恒所部截住,林缚要周普、张季恒先一部收复茅山西麓的溧水以及弋江城,要是能进一步进入江宁西的采石,就有更大的把握,将浙闽军留在江宁的兵马截住……
命令周普、张季恒率部绕到茅山西麓收复江宁西南城池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林缚也判断不准岳冷秋在池州会如何拦截从池州过境西逃的浙闽军,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能不让江州军进入江宁,还是不让江州军进入江宁的好,就要淮东军先一步收复江宁西面及西南面的城池。
不能亲手将郑明经捉住,周普恨恨不平,但又不能违背林缚的军令,临行前,对周同千叮咛、万嘱咐:“郑明经这厮,你务必莫要叫他逃出去,不然我腿上这两箭就白挨了……”
“你要能抢先一步进入弋江城,将奢飞虎截住,什么仇都报了……”周同笑道。
林宗海率东阳府军,与葛存信水营战卒合兵,以狱岛为跳板,早在二十八日就登上河口镇。接连三日,沿金川河南进,与浙闽军连番激战,争夺江宁城外围,秣陵湖与金陵山之间的战略要冲。
在唐复观率部赶到之后,淮东军在江宁外围聚集的兵力也超过三万,于十二月初一入夜前,歼灭浙闽军守胜天堡的残卒,攻占江宁城东南角最重的要冲之地金陵山,淮东战船得以进入金陵山脚下的秣陵湖,完全控制江宁城东面的局势。
秣陵县由于在江宁城东,在淮东水营从东驰援而来的路线上,因此成为扬子江南岸、江宁外围唯一得以保全的城池。
十二月初一,入夜后,江宁也起了雾,营火在白渗渗的雾气里,仿佛红色的黯淡萤火。
兵马在雾夜难以行进、运动,淮东诸部夜里也只有停止运动、谨守营寨,等着更多的淮东兵马赶来。
奢飞虎在东华门有如困兽,淮东军运动之速叫人瞠目结舌。
不要说十天了,奢飞虎二十七日全面掌握江宁外城,着手攻打皇城,算足今日,也就过去四天时间而已。四天的时间甚至不能将皇城打塌一个角下来。
负责拦截、阻延淮东军主力的左翼兵马,不得不留下近半兵马断后,才能保全另一半精锐安全西撤,从溧阳北上、茅山东麓的通道完全打开,淮东军步营援军第一部已经赶到,第二部也会在一两天时间里迅速进入江宁外围。
从二十八日起,淮东军在皇城内及东华门外,就通过投石弩将大量的刊印传单散发到外城,大肆宣传浙闽军主力西逃之事。
从那一刻起,留守江宁外城的兵马就难以再用军纪约束,逃卒以及私自出营掠劫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有发生,自然也难聚集全力去攻打皇城。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要不是奢飞虎有一部亲信为督战队执刀斧监管,要不是还有外城可守,给留下来当成弃卒的右翼兵马先一步崩溃掉也不是不可能——虽然用屠掠的方式,将降卒强行编入各部能暂时维持较高的士气跟斗志,但这种方式毕竟不能长久,稍遇挫士气就有崩溃之虞。
“二公子,再不走就走不成了!”余文山压低声音,劝告奢飞虎。
这几天来,特别是郑明经派信骑来报左翼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时,他们通过频繁的兵力调动,将忠于奢家的六七千兵马,都秘密转移到西城,就是方便到关键时刻丢弃往西撤退。
为了阻止西撤时淮东军会衔尾追击,奢飞会在西撤之前,纵御营军降卒大掠江宁。这样就能迫使先进入江宁外围的淮东军兵马先进江宁城收拾乱摊子,为他们西撤赢得关键的时间而不给缠住。
郑明经的左翼二十九日就放弃溧阳西撤,他们要走,也必须今夜就走,不然就算郑明经的左翼及时逃入九子山,他们右翼西撤的道路也会给淮东军从溧阳直接西进的兵马截住。
即使今夜就走,时间已经很快,要是淮东军从溧阳东直接派兵沿青山河往西北运动,奢飞虎也不能肯定就能抢先一步渡过弋阳江。
“走吧!”奢飞虎脸在痛苦的抽搐,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浙闽军已经完全不聚备在江宁外面跟淮东军主力会战的条件,不及时撤走,只是给淮东军的丰功伟绩多添一笔。
二十七日,豫章兵马顺利攻陷湖口,将黄秉蒿亲族悉数捉住,执到江州城下以相胁迫。不清楚江宁形势发展的原江州制置使、御前江州军副帅黄秉蒿为全亲族,被迫献江州而降。江州既降,岳冷秋很可能没有拼命的勇气,但即使浙闽军残部能顺利通过池州,进入江州,与豫章兵马会合,形势对奢家也远远谈不上有利,仅仅是比闽东战事之前两头挨打的恶局稍稍缓了一口气而已……
奢家仅缓一口气,而淮东却趁此战将包括江宁在内的江南膏腴之地,全部掌握在手里。
奢家的主要敌人,不是残越,而是淮东。
以往淮东还局促于淮东一隅,受越庭种种限制,难以施展拳脚,而往后淮东则能将残越操持于股掌之间,陈西言、岳冷秋、董原、胡文穆、左承幕、程余谦等人都不能再去牵制淮东。从这个层面来说,奢家接下来要面临的局势只会更危恶,绝无半点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