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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方明华提着网兜,里面装着狗头枣还有苹果——苹果是自己买的,既然拜访长辈,自己也不能空手去吧?
王濛住在市作协的家属楼,位于朝阳劲松路附近,方明华坐公交赶到附近,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这个小区。
里面是这个年代比较流行的红砖楼房,方明华上了中间一栋楼的三楼,敲开了右边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戴着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看样子是王濛的妻子。
“你是?”
王濛的妻子姓崔,是燕京一所中学的老师,她看着门口站着的年轻人问道。
“您好,我叫方明华,我是西京《延河》杂志社的职工,来燕京开会,受董墨主编的委托,来看望王主席。
“哦董墨啊。”崔老师脸上露出微笑,热情招呼方明华进屋,还说王濛过下就回来。
方明华环视了房间。
面积并不大,也就是五六十平米的样子,房间家具也很朴素,唯一看上去比较时尚就是放在客厅里那台十四英寸电视。
坐在布沙发上,赶紧将往兜里的狗头枣和苹果拿出来,说枣是帮董墨捎过来的,苹果是自己买的。
“小方同志,客气什么嘛。”崔老师笑着接过水果,又说道:“这董墨也是,每年都要捎些大枣给老王,知道他爱吃这个,这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还这样。”
看来两人关系相当不错。
“小方同志,你在杂志社做什么工作?”崔老师边削苹果边问道。
“我是保卫科的,主要工作就是值守大门。”
“看大门?”崔老师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看着方明华有点惊讶:“领导派你来燕京开会?”
“其实是我个人的事,是《当代》杂志社开诗歌研讨会。”方明华就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哎呀真看不出来,你竟然写诗还获奖?!崔老师啧啧称赞。
“就一首小诗。”方明华很谦虚。
“那也不容易,能获得《当代》杂志社举办的征文大奖,和北岛他们并列,真不容易,难怪董墨这么看重你。”
崔老师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这层关系,董墨也不会让替他捎大枣过来,难道不会寄吗?
崔老师虽然是教物理的,但对文学也很感兴趣,听方明华也是個文学青年,立刻聊起文学来,两人聊的挺愉快。
没过多久王濛回来了,边换鞋,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方明华和自己的妻子,笑着说道:
“瑞芳,我在门外就听到你和一个人聊文学聊的这么热烈,原来西京的小方同志过来了啊,今天下午,董墨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
“王主席,您好。”方明华赶忙站起来。
“坐,坐”王濛招呼着,又问道:“诗歌研讨会结束了?有什么心得体会?”
“我觉得他们讲的都挺好的,都很乐观。”
“哦?听你这口气,你比较悲观?”
“怎么说呢?反正我个人没有他们那么乐观。”方明华如实回答。
“说说你的理由?”王濛身体向这边倾了倾,一副认真的样子。
有些观点方明华本来是在诗歌研讨会上说的,但害怕引起轩然大波。现在王濛问这个问题,如果是别的作家他也不会说,但对方是王濛。
文坛上少有的开明作家,也是未来开明领导。
他想了想说道“王主席,您是学俄罗斯文学的,您一定听过“白银时代”这个论断吧?”
“听过,是俄国学者尼·阿·奥楚普于1933年在巴黎出版的俄文杂志《数目》上发表的题为《白银时代》的文章提出。”
“他指的是区别于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等文学巨匠创造出来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以勃洛克、别雷、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等作家为代表,他们总体的文学成就要逊于黄金时代,故被称为“白银时代”。”
“王主席,您说的太正确了!”方明华拍了个小小的马屁,接着又说道:
“在我看来,二十世纪尤其上半叶的诗歌是人类历史上最灿烂的黄金时代,它冲破了国家种族和语言的边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国际视野和与之相应的国际影响,正是在此意义上,才有所谓的国际诗歌。
“这一诗歌的黄金时代,无疑和工业革命、“上帝之死”、革命与专制、两次世界大战、纳粹集中营、大清洗、原子弹,即和人类历史上最深重的黑暗有关。”
“伟大的诗歌如同精神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其隆隆回声透过岁月迷雾够到我们。也许正是由于过度消耗,自“二次大战”结束以来,诗歌在世界范围内开始走下坡路。
中产阶级生活的平庸在扼杀想象力;消费主义带来娱乐的同时毁灭激情……
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曾经说过,二十世纪上半叶也是物理学的黄金时代,随之是白银时代。我估计再后面是废铜烂铁的时代。”
“而我们中国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从七十年代末开始诗歌进入狂飙,现在以北岛、顾城、舒婷为代表一大批优秀诗人涌现,我认为中国诗歌进入他的黄金时代。”
“听你这么说,后面即将进入白银时代喽?”王濛反问道。
“对,黄金时代虽然绚烂,但终将会落幕,随着社会文化、经济,尤其是经济的发展,我认为,诗人们的创作趋势将变得和有所不同。”
“主要是哪方面?”
“第一:诗歌中将容纳更加复杂的社会经验,反崇高,反理想将逐渐代替现在的崇高,伟大、理想的宣扬。“
“第二:诗歌向着个人的经验感受收缩,更加趋向个人化、生活化、口语化
方明华侃侃而谈,王濛越听脸色越严肃。
等他讲完,就问道:“小方,这些观点你在研讨会上说了吗?”
“没有。”方明华摇摇头。
“这就对喽,你如果伱在公开场合下说,会引起轩然大波的,还有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王濛的话意味深长。
方明华当然明白。
对方可不是普通作家,世事洞察,政治敏锐性相当高。
“小方啊,你对诗歌如此悲观,那你将来还写诗吗?”王濛又问道。
“与写诗相比,我更喜欢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