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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力转头看向在她身侧跪下的男子,那匆忙披上的衣衫,不是一向的天水之青,而是一件绯色锦袍,正是探花郎的服饰。
韩昭轻轻笑道:“恭喜宋探花了。”
“你怎么不先去看看金榜,在这里搞这么一出以民告官的事!”宋渝嘴上责怪,手里却忙不及把捧着的另一套袍服递过,转头迎上高高在上的王征明道:“大人明鉴,韩昭乃是二甲第二的进士出身,并非以民告官!”
后面衙差的手终于放下,垂在一旁。韩昭边披上青色进士袍服,一边以堂上一众人等都听得见的声音问宋渝:“你看过金榜了,所以顾允是高中了还是没中?”
没中的话,你还告什么?这是堂中众人心中一致的疑问。宋渝也没有问出口,只道:“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
“大人,”韩昭面朝大理寺卿,解释了所有人的疑问:“下官今日击鼓鸣冤,与下官有否高中、与顾允有否高中,皆无关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听着,终于等到了远处人群中的骚动,和整齐的脚步声。
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续道:“顾允在开考前,曾对人妄言,他赴考春闱,为的是证明他们高门中人,就算考的是同一份试卷,还是比我等无名之辈更配为官,如此是糟蹋陛下开科取士之心;赴考后,知道主考官是母家谢氏家主,又靠着与谢氏的甥舅关系,提前取得试题,如此是对天下士子不公。如他入仕,便是欺上瞒下;纵使不中,也已经行了那龌龊的舞弊之事。”
“所以,下官今日以进士之身和今后乌纱为押,请求大人——公正审理顾允和是次春闱考官的舞弊一案!”
“陛下驾到!”人群跪下,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脚步声却是天子携着仪仗亲至。
皇帝坐上了王征明让出的堂上主位,摆手让一众人等起来,堂上堂下便只余韩昭一人跪着。
皇帝在宫城之中,已听见了击鼓鸣冤之声,只是御驾仪仗须时,来到大理寺时,刚好便听到了韩昭以刚刚考回来的仕途为押的一席陈辞。
皇帝眼眸深邃,没有人能看得穿这二十多岁的年轻天子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五指轮流敲着案面,良久,方道:“韩卿状告朕亲任的春闱官员和同期考生,除了以进士之身为注,可还有更有力的证据?”
韩昭低下了头,只坚定道:“求陛下让臣,以半月之期,查出此舞弊案的真相,给陛下和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皇帝还是不置可否的样子。和她记忆中那御座上的人一样,他君心难测,一时力排众议开科取士,一时顺水推舟让权臣内斗,一直隐忍不发又不停筹谋,最终成就了记忆中那个独揽大权的一代明君。
这明君,却极会猜疑,也跨不过以家族为重的观念,那时楚桓用她奉上之令剪除她的羽翼,怕也是这君主的意思。
在她思绪恍惚间,身侧本来站起了的宋渝,竟朝堂上天子,重新跪了下去。
“臣宋渝,愿以探花之身,为韩子曜担保,并请求与韩子曜一同查明此案!”
她骇然望向这身侧跪着之人,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知道,他们之间相识两月,便已足够把仕途托付于彼此掌间。
皇帝望向了一旁站着的王征明,淡淡问道:“王卿怎么看?”
王征明在心里已经捏了很多把冷汗,但他为官逾三十载,在官场里是已经成了精的老油条。他立即跪下,极是诚恳的奏道:“臣不容得舞弊此等龌龊之事存在,亦不容得任何人污蔑朝堂重臣,此案定必尽心审理,亦当认真审阅各方证据。”
他既提了污蔑二字,亦提了各方证据,而非只是韩宋一方的证据,人人都听得出他有偏袒春闱官员和顾家子弟之意。只是,他同时亦“忠心耿耿”的表明了不容舞弊的态度,不论是皇帝或是大理寺内外众人亦不好反驳。
可是,真让他“尽心审理”,他又是会对谁尽心,是皇帝陛下和天下士子,还是和他一样的高门士族?
就在此时,大理寺外再一次起了骚动,人群从两边分开,让了一人走入堂中。
“草民谢遥叩见陛下。”
仍是一身月白锦袍,面如冠玉,在公堂上敛去了凤眼间的笑意,却依然有种和这严肃公堂格格不入的出尘气息。
皇帝也是呆了一呆,方道:“谢卿家之子?”
朝堂上有很多个谢卿家,但在这风口浪尖上的,只有本次春闱主考谢太傅。
“正是。”谢遥声音清脆,一字一顿的道:“此案既是王大人主审,草民求王大人还家父一个清白!”
大理寺外看热闹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王征明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脸色变了又变。皇帝深邃的目光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
韩昭好不容易控制住不去看他,心底丛生的疑窦让她几乎要连珠炮似的都问出来。他是真的因那“名士之风”,所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还是谢太傅把他保护得太好,在公堂之上,他真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为父亲和家族带来什么影响?
她这一击鼓,告的是一众考官,又不是主考官,只是因为顾允是谢氏外甥,才让人浮想连篇,想到身为谢族族长的主考官那里去,可她也是暗指顾允仗势欺人,可没说这试卷是他直接从谢钧处取得的。只是,经谢遥这么一说,谢钧和谢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谢家与王家都是本朝望族,无论于开国高祖还是先帝怀帝都有从龙之功,王征明要是继续和稀泥下去,岂不是对这个最有嫌疑的谢太傅有所偏私?
堂上,皇帝在看着;堂下,百姓在看着;这下一来,这场舞弊案,王征明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了。
谢遥却是泰然自若的跪着,像是不知自己掀起了轩然大波似的。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为护父亲名声而说出的一片肺腑之言。
皇帝发话了。“探花宋渝,为大理寺丞;二甲进士韩昭,为大理司直。”
“朕命你二人在半个月之内,助大理寺卿查出春闱舞弊案的真相。如能做到,则可留任;否则,剔除进士之身,以诬捏朝廷大员之罪论处。”
作者有话要说:
(1)《行路难》是李白的三首诗,此处借用第一首,说的是世道艰难而怀才不遇,但因为心有抱负,所以不甘消沉而有要继续追求之意。作者文渣,写不出诗词,这里就借用了诗仙大作了。“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2)唐朝刚开科举时进士不会即刻授职,而是要到吏部再考,所以这里是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