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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昭心下又惊又窘,惊的是他竟然知道宫里哪个太医是师门中人,也不知是循什么途径知道的;窘的是她的全身上下,竟然让这人都看个光光了。
虽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的女儿身保密,她自小被师父当男子教养,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这“前未婚夫”似乎和她更纠缠不清了。
她不用想也知自己的脸此刻有多涨红,谢遥“啧”的一声笑了出来,边往外走边故作轻松的摆手道:“救急扶危之际,遥可没有多想,子曜不会胡思乱想了吧?”
他这是不想让她感到有压力?
像是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一般,谢遥前脚刚踏出她的院子,宋渝后脚便过来了。
宋渝风风火火的踏进室中,一边嚷嚷着:“谢怀远把子曜看得真紧,都不是你的上司了还代你闭门谢客,这几日可担心死了愚兄”
韩昭悄悄地拉过了身上棉被,把头以下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不是我的上司了?”谢遥刚才也说过什么“敕授”,朝中对三品以上官员用的是“册授”,五品以上用的是“制授”,六品以下官员用的才是“敕授”。
她已是正六品的大理寺丞,再用“敕授”,便不是升官,只是这职位必定有变。可是刚才她太多困惑萦绕心头,竟没来得切问及自身。
宋渝奇道:“谢怀远没和你说么?”
韩昭白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恭喜韩侍御了。”宋渝说罢,见床上之人的表情平无波澜,毫无喜色,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应该是恭喜吧?”
韩昭一愣,哑然失笑:“御史台的人就算位卑,也是权重,你看从七品的监察御史,那些上州刺史见了还不是得点头哈腰的,更何况侍御史和大理丞一样,都是正六品?怎不是恭喜了?”
宋渝在床边坐了下来,若有所思道:“只是不知陛下用意为何。”
不愧是两世为人,她都一直看好的同届探花郎。
回想上一世,她在京城办了好几宗大案,皇帝下诏将时任大理正的她调迁御史台,擢升御史中丞。那时朝野上下皆知她乃南阳侯门下、天子亲点之人,寒门出身却弹劾起高门大臣来无所顾忌,是皇家手中的一把利刃。和她一直合作无间的萧侍御陡然变成直属下官,自是气得直跳脚,却在之后也一直合作无间。
至少这一次,她和萧侍御还是平级,他应该比较容易接受了吧。
只是相比上一世调入御史台的时间,这一次是提早了,入仕时日尚短的她可算是气候未成,与皇帝之间又没有他族弟的那层关系——那么皇帝在此时将她调任,到底所图为何?
韩昭想不透,便只道:“我既醒了,宫中派过御医来为我诊治,我自是要入宫谢恩的,那时不就知道了。”
宋渝撇了撇嘴:“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入宫面圣?况且,王氏一家离京之前,你还是躺在家里为妙。”
韩昭追问下去,这才知道宫中那位经中书省下旨,将沂县一干人等和刑部的魏党官员都撤职查办了,却到底是为王征明留了几分薄面,让他自己辞官归故里去。所以洛阳王氏这会正在准备撤出京城,回到老家琅琊。
王征明在二十年前的燕王长史案中,为“沈毅”罗织罪名可谓是不遗余力,以求从龙首功。没想到在之后的二十年间,却被谢钧悄悄挤兑,排除出六部体制以外,最后还在六十未到之龄便落得个告老还乡的下场。
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因果”罢。
在心中叹了一口长气,韩昭收敛情绪,朝宋渝正色道:“如今王魏一派树倒猢狲散,六部又有一批空缺了,善言兄可有想过去争一下?”
宋渝却摇了摇头。“愚兄惜命,还不想做那只出头鸟。”
见他一本正经的揶揄自己,韩昭气笑,正欲开口嘲讽回去,思绪却忽然清晰了起来。
他一个心怀天下百姓的人自请调到集贤院,或者并不全是为了躲避锋芒。
韩昭几乎可以肯定,宋渝是在等待什么时机。只是,无论他等待的是什么时机,上一世他是没有主动去等的,又或是没有等到,只能被动的被编入六部、被排挤、再被拜相的韩昭捞了出来。
那么,这一世,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是没有了楚桓这个人,是春闱舞弊案给了他反客为主的机会,还是谢遥的入仕改变了什么?
她只隐约记得,上一世她把宋渝从集贤院捞出来的时候,集贤院刚好完成了八王之乱那段历史的编写,还因此而闹出了一段小风波。
集贤院所编修的《越史》中,淮阳王楚涟安内攘外,乃数十年来大越位高权重者中寥寥可数的一股清泉。当时朝上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史典应将历史如实所报,将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另一派则认为史典应灌输“正统”观念,而当今皇帝一脉,方为正统。
时任集贤院学士的宋渝是自诩“不畏强权”的清贵衙门中人,自是属于前者。但那时候的朝堂之上在经过世家没落、皇权重新集中之后,站的大多是以南阳侯楚桓为首的保皇一派。
韩昭好不容易让他从编史之争中全身而退,放到礼部尚书的肥缺上。他却不太领情的样子,对她发出灵魂拷问:什么时候开始,南阳侯那维护皇权的“道”,竟比天下人有权知道的真相都重要了?
就在她情根深种的时候开始啊——已是隔世、躺在床上的韩昭心想。只是如今的她,已经不知情为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