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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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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本家的府邸就在建康城内的乌衣巷中,不过这乌衣巷中人从来不屑与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打交道,她还曾害得顾家子侄流放北境,自是南下扬州以来都不曾到过顾府自讨没趣。

没想到,这日顾氏本家的人竟然登门造访——访的自然不是她韩昭,而是那“门当户对”的谢家世侄。

韩昭来到正堂之时,两人已分宾主坐下,谢遥一身家常的大袖宽袍,一脸清风朗月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之息。客席上坐着的人看上去年纪和谢太傅相若,却不像谢钧的沉稳,也是大袖飘飘的他微眯着眼和谢遥对视,反而更像老了二三十年的谢遥。

她本想努力的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刻意为之——那人连眼尾也没有睄她一下。在远离洛阳但门第之见更加根深蒂固的乌衣巷中人眼里,官职品秩的什么也不是,没有家族的人就是不存在的人。

只听谢遥并没有什么歉意的笑道:“小侄来了建康这些日子,不曾到乌衣巷拜见,反而让叔伯到刺史府来这一趟,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那人眸里掠过一丝异色,似乎有一刻的怀疑,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得让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道:“怀远从前每次下江南,你我都是以平辈论交,如今当了京官,竟是不肯再认我这个友人了么?”

谢遥听得一个头大。这具身体的原主四海为家、行踪不定,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但深交的估计不多,他那风流名士的样子自己也能装出个十之六七,所以也从来没有太过担心穿帮的事。而且原主虽有潇洒之名在外,上一世他对着已经换上裙装、恢复白身的韩昭尚且毕恭毕敬的唤一声韩相,哪会想到这原主和堂堂吴郡顾氏家主,竟是平辈论交?

他此刻心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面上却不得不云淡风轻:“我哪敢不认敬尧,只是入仕之后,不得不步步为营,拘谨惯了。”

乌衣巷里的顾府之主,便是眼前这位顾钦,字敬尧。

顾钦一捋长须,漫不经心的道:“天大地大,任君逍遥;怀远又何苦把自己困于区区庙堂之中?”

韩昭心中暗叹,对于没有家族的寒门士子来说,经历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才能勉强挤进的庙堂之高,对于乌衣巷这些南方士族来说,也不过是“区区庙堂”而已。

甚至在洛阳官场里官至正三品、为本家维持着士大夫地位的户部尚书,对于顾钦和吴郡顾氏来说,怕也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牺牲、随时可以取代的棋子。

谢遥对这些自恃门第森严、树大根深的南方士族也一向不喜,也知道他们的好日子也离到头不远了,无奈此时顶着的是周游四海时曾经与之平辈论交的“怀远公子”的身份,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他便不动声色的浅浅笑叹:“敬尧也知道的,父亲志向远大,而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也只能由我去继承父志,肩负起谢氏肱骨之名了。”

顾钦微笑点头,不置可否,然后话锋一转,说上了此行正事:“我知怀远此行前来,是要代表朝廷审理张刺史,我顾家愿意呈上历年顾氏荫下佃农户籍,全力配合朝廷调查。”

谢遥自是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的做这个好人,顾家手上的户籍怕是已经清洗得一干二净,如此所有的罪名都会推到张刺史身上,如此和政事堂的老狐狸们倒是一样的想法。除此之外,顾氏也必定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交换条件。

他便换上了一脸踌躇的样子:“敬尧不理朝事仍愿意帮我如此大忙,遥受之有愧啊。”

顾钦自韩昭进入刺史府正堂以来,终于正眼望了她第一眼。

韩昭却顿觉寒光罩顶,顾钦的眼神明明像谢遥一贯的那样温润,她却从中看到了一抹凌厉。

自她进门以来,这位顾氏家主便像忽略了她的存在一般;可是,能当得起乌衣巷中的百年顾府之主,又怎会是一个普通的倨傲士族?

她连忙踏出一步说道:“在下侍御史韩昭,怀远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先是挑破身份,表明自己就是来监视他们的侍御史,然后再以救命恩人来形容谢遥和自己的关系,暗示自己虽本应是另一方的人,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会不还。

顾钦轻笑:“年纪轻轻,倒是个伶俐的。”

谢遥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淡淡道:“子曜是我珍而重之的友人。”

他曾在王氏派人将她殴打时将她救下,她先前说的救命恩人,其实也没有错;但他此时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正为“珍而重之的友人”,却是要告诉顾钦,韩昭不但是可信之人,还是他以平等论交的人,不是低他一等、任他差遣的。

顾钦失笑:“怎么,怀远这是怕我吃了他不成?”

明明是一句在不知道韩昭性别下的玩笑话,谢遥在听到了那个“吃”字时,心跳还是莫名的漏一拍。

他却只作没有听见,说回了正事上:“敬尧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顾钦意味深长的看了韩昭一眼,才道:“怀远也不用觉得欠了顾氏什么的,乌衣巷和宣阳坊本来就是息息相关,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的。”

宣阳坊,正是谢府所在。

谢遥点点头,一脸认真的敷衍道:“这是自然。”

顾钦续道:“龙椅上的那位想要落个中兴大越、忧国忧民之名,才要改什么均田制、三长制——但只要三长之位落在应该要落在的地方,这一切和从前并无区别。”

韩昭心下一惊。难怪顾钦要先确定了她的身份,才说出他心中所求——她辛辛苦苦向皇帝求得以民选之民治民的新政,这些世家竟然想方设法,以威逼利诱、营私舞弊各种方法,让自己的人选上三长,来维持世家治民的现状!

谢遥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沈,示意她稍安勿躁,徐徐道:“遥背负家族之名入仕,敬尧所言,我自是明白。”

送走顾钦后,他才松开了放在她肩上的手,感觉到她微乎其微的颤抖,沈声道:“他是在试探你。”

韩昭失笑:“这我当然知道。”

她不知道在原有的顾氏荫地当中,还有多少人会受顾氏差遣,这些人又有多少把握能选上邻长、里长、党长三长,掌控通报户籍赋税之权。但她知道,顾钦在她面前把话说得那么满,无非是有试探她的意思。

谢遥叹道:“可是你也无法对三长选举放得下心来。”

韩昭眼眸微眯:“我是该说你太明白我了,还是你说的太多了?”

谢遥不答反问:“子曜可是有所对策?”

“民间监察。”韩昭简单明了的说了两个字,想了想方解释道:“本来监察是御史的职责,不过如果三长选举的过程完全公开,那岂不是民众之中人人皆可行御史的监察之职?而如果人人都是御史,又有谁敢行宵小之事?”

“先是以民治民,然后是民间监察,”谢遥沉吟半晌。“子曜之策,都离不开庶民本身。”

韩昭微微一笑:“永远不要看轻庶民的力量,倘能运用得宜,它会比世家的力量、天家的力量都要强大。”

聚贤山庄的情报网,本来就是由三教九流的庶民所构成;如今,她要做的,是逐步把朝事都放到明面上去,让庶民的力量由暗转明,让各级官员的所作所为都必须暴露在民众的视线底下,无论是腌臜还是干净,都不再有官官之间的秘密。

让三教九流、当中大部份都是目不识丁的庶民对朝廷之事指指点点,这对换了身份活了两世、已是自诩见识广阔的谢遥还是骇人听闻。

可是,他相信她。她在顾钦的眼皮子底下行这等事,有如在狼窝里偷羊吃——可是,就算是狼窝虎口,他既在顾钦面前表明了她是自己珍而重之的人,自会护她周全。

他还想到了一个让她光明正大开始行这民众监察之事的方法。

“若是像当初子曜击鼓鸣冤时大理寺开门审理春闱舞弊案那样,公开审理扬州刺史府户籍一案,可算给民众一个交待?”

兴和四年秋,扬州户籍一案开审。大理少卿谢遥亲下建康主审,侍御史韩昭借四品绯服,同坐上首听审。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贺安至扬州核对纪录后,于公堂上作证;候审者则为扬州刺史。

而整个过程中,刺史府的公堂中门大开,欢迎民间中人入内听审。

对多少人来说,这不仅是刺史府第一次中门大开,更是第一次公开审讯。这更不只是一次公开审讯,审的还是刺史府原来的主人、不及顾氏等乌衣巷望族但也有门第的张氏中人。

张刺史还未辙职,并非白身,不跪主审。但他也只是勉强站着,身薄如纸,面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