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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上一下子人人噤若寒蝉。门外听审的百姓一下子炸了开来。
三司会审在大理寺进行,坐在高堂正中的是大理寺卿容逸之,他见场面开始混乱,连忙一拍惊堂木:“堂下肃静!”
衙差连忙走到人群中间,强行让门外百姓安静了下来。
萧庭榕一向木头似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沈声道:“燕王长史案乃八王之乱后、先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大案,冒名顶替之事非同小可,谢太傅切勿妄言。”
谢钧朗声道:“老夫在二十年前曾为大理寺卿,在大理寺的公堂上,老夫不敢妄言。”
刑部尚书本来并非刑狱出身,在前尚书魏康因春闱舞弊而被流放之后,刑部本身王魏党羽众多,皇帝为免再次扶植了一名王党中人升任尚书,才从户部把这位尚书调了过来。对于二十年前的燕王长史一案,他的认识并不比站在外面的洛阳百姓要深入多少,如今也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哀叹:为什么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偏要在我新官上任的时候才发生?还让不让人好好摸鱼了?
萧庭榕见容逸之没有打算做维持秩序以外的任何工作,刑部尚书又一脸茫然的坐在那里,便只好继续提问:“谢太傅说当年的燕王长史并非燕王长史,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有证据?如有证据,为何要待二十年后才公诸天下?”
“因为,当年的天下需要稳定。”谢钧语气淡定,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了的事实。“可是,天下的稳定,终归不是掩藏真相、改写历史的借口。”
“当年知道内情的,只有先帝身边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如今先帝已逝,天下人和我们几个一样,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至于证据……”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封口的印泥普通百姓未必认得,但对于世家官员和韩昭来说,却是熟悉不过——那是崔家的印章。“以上所言,并非老夫一面之词,当年三司会审中的御史大夫崔景行如今已经归隐,却也留有一份手书陈述此事。”
韩昭脸上尽量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大吃一惊。谢钧这一个月来足不出户,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封师父手书?难道是崔静书找到了师父,进京保护谢钧时也顺道把这份与师父供词无异的书信送到谢钧手上?
谢钧的下一句话却立刻便解了她的疑惑。
“这封信是崔御史在二十年前写下,诸位可以检查信上崔加印泥,此信自写下以来便放在老夫府中,一直未被开封,直至今天方大白于天下。”
韩昭已经不知道自己对哪一点比较意外:是师父自二十年前已经写下证词,供不知哪一日会被拿出来重审燕王长史案时使用;还是他一直以来从来都没有告诉自己关于这份供词的事;还是这封二十年前写下的信,竟是一直被谢钧藏在府里。
在她走神之间,谢钧已经把手中旧信交到萧庭榕手上。“既然景行是前任御史大夫,便请萧御史把崔御史的供词,在百姓面前读出来吧。”
什么由御史台中人把前任御史大夫的供词读出,这些都是废话,韩昭心知谢钧选了萧庭榕的用意,是这块木头为人至刚至直甚至不懂变通,他是天子亲自提拔上来的人却不会在这当口为了天子着想而粉饰言辞,只会把崔行之的信原封不动的在公堂上念出来。
若是给了其他两人,反而或有自己的考量,而不好说。
果然,萧庭榕没有一丝迟疑,打开了封印二十年的旧信,一字一句的读了出来。
韩昭早已从师父口中听过整个故事,此时再听,也没有什么震撼之处。
师父信中所言,和他对自己说过的没有一丝出入,只是隐去了他和谢钧、以及“成为”了燕王长史的无名暗卫之间那莫逆之交的关系。
只是,先帝让暗卫装成燕王长史刺杀淮阳王,再以拨乱反正之身收拾残局登基为帝,这一桩二十年前的隐事像平地一声惊雷般在洛阳城里彻底的炸开了锅。
谢钧先前所言,只说燕王长史并非燕王长史,虽然引人遐想,却在言语之间终究是位自己和怀帝留了一线。
写下证词时的崔行之,却已是准备归隐,大概也是相信不到合适的时机谢钧也不会把这封信公诸于世,下笔之时便没有丝毫顾虑,直接把当年怀帝所谋尽数披露。
文末,还说自己当年为了让崔家成为新帝朝中的中流砥柱,便配合怀帝行此偷龙转凤之策,与王谢二人一同三司会审,定下了淮阳王的反王之名,将怀帝之名彻底洗白。“燕王长史”行刑之后,却是悔不当初,遂写下罪己书,为当年所谋深深悔过,并希望终有一日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让他的罪业也能减轻几分。
堂上堂下的人都对这位归隐山林的前御史大夫直斥怀帝和当年三司之非目瞪口呆,转而想到当年会审的几人之中,魏康身涉科举舞弊而死在流放路上,王征明被卷入琅邪王氏和刑部、郡县官员官官相卫的丑事而不得不辞官回乡,崔行之早已因内疚而致仕引退,最后一个还在庙堂之上的谢钧如今以一己之力,站在已是换了新人的公堂之上揭露了当年真相。
众人又不约而同的想到,王征明和魏康倒台,似乎都和一旁听审的某个人有关。
韩昭泰然自若的迎上一众人等带着或狐疑或探究的目光,一脸无辜的摆摆手,转头向谢钧道:“本案已涉及先帝声名和前朝秘事,如今依座主之见,此案该如何处理?”
谢钧徐徐捋须,不慌不忙的道:“如今是三司会审,老夫不过是一个告病在家的尚书令,来到这里做的是证人而不是判官。”
“这判决之事,老夫绝不越俎代庖。”
他顿了顿,又转过身来直直面对韩昭:“而且,就连这尚书省长官之位,老夫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韩昭呆呆的看着他。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谢钧的打算,却没想到在这一世自己和谢钧站在了同一阵线,结果还是由他亲自交出了尚书省长官之位让自己接替。现世再次和前世接轨,却是在一个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场景之下。
果然,谢钧看着韩昭,口中话语却是朗声说出,像是在说给堂上三司长官和堂下百姓听的一样:“崔御史在二十年前李代桃僵事成之后于心有愧,早已请辞,但老夫不才,虚占庙堂高位逾二十年,如今真相大白,也是我应该为自己当年所做的事负上责任的时候了。”
韩昭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座主忍辱负重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不算忍辱负重?“学生敬服。”
至此,她也终于明白了师父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答案到底是什么。
师父一直也不明白,风高亮节的谢重安,为何会选择留在朝堂这趟浑水之中,还一直越爬越高,直到位极人臣?
他为的,却不全是他的便宜儿子、淮阳王的遗孤谢遥;他为的,更是一个机会,一个他等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在当今天子无力阻拦之下把关于淮阳王和怀帝暗卫的真相公诸天下的机会。
如今,年逾五十的谢太傅终于等到了,也为她的师父、他的故友圆了未竟之愿。
而他毫不留恋的,辞去了百官之首的尚书令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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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会审结束以后,韩昭和其他三位相公便立即进宫,怀着会审的判词和谢太傅的请辞折子在紫宸殿觐见了当今天子。
判词已下,在洛阳百姓的群情汹涌之下,加上萧木头刚直不柯至食古不化,并不会接受任何经过粉饰的结果,所以判词之中也只有当年真相,便是怀帝先是杀了真正的燕王长史,再让暗卫装成燕王长史“为主报仇”,刺杀一代贤王。再让有从龙之功的世家大臣负责三司会审,掩盖了自己的谋划,也为自己登基正名。
不久之前的青年天子还是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看罢判决的他,却是绑手绑脚,郁郁不乐。
陆中书代表政事堂的四位相公,向皇帝提出了政事堂经商讨之后的谏言。
“所以,政事堂商讨出来的结果,是要朕下诏罪己?”
天子熊熊怒火,不怒自威。
韩昭却是眼也不眨,大条道理:“当年崔御史引咎致仕,如今真相在天下人面前公布开来,谢太傅也立即上表辞官,臣等认为,陛下也该有所表示,以平息天下人的纷纷议论。”
“表示?”天子冷笑:“下诏罪己,这不是逼朕承认先帝谋算了朕继承的这张龙椅,那朕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今后朕的天威何在,天家的名声何在?”
见皇帝发怒,韩昭跪了下去,却是直着身子,不卑不亢:“臣等认为,就是为了天家名声、陛下天威,陛下才要下诏罪己。”
“策划燕王长史案的乃是先帝,不是陛下,容臣说一句对先帝大不敬的话,就算有错,错在先帝,若是陛下罪己,百姓反而会认为陛下是有担当的一代明君,因为本来错就不在陛下,百姓也只会为陛下感到无辜。”
“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市井之间的舆论只会对陛下、对天家不利。所以,陛下应该把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这是以退为进之策。”
“况且,淮阳王一脉已绝,即使让别的宗室子过继,也不过是名义上的事,陛下写罪己诏是为了博得百姓之间的一个美名,又有什么人真能以淮阳王之名问罪于陛下?”
皇帝黑沉着脸听着韩昭侃侃而谈,极之难看的脸色变了又变,听在耳中似乎句句有理,偏偏他一直有着堂堂天子眼高于顶的傲气,如今让他以退为进,无论怎样有理也好,还是让他觉得极不舒服。
最终,他一脸颓然,压下微微颤抖的声音沈声道:“容朕想想。”